蒋家仨人愁眉苦脸。
蒋父发愁公主会降罪自家,贵人要出气,哪分青红皂白,又是皇帝的女儿,真是喊冤都没地方喊。
蒋母惶惶中,竟又生出:那贱妇真个走了那倒是天大的好事。她是真心不喜燕云还,嫌她辱没蒋家门楣,眼下唯怕公主怪责。
蒋大郎在屋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公主的护卫好生吓人,手一捏,他大半胳膊青紫了一片,骨头险没断折。
“不行,爹娘,我得去把娘子找回来,求也罢,跪也罢,得把人叫回家先。”
蒋母面皮都紫了:“求?跪?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生你,要你读诗书,要你顶天立地,你要去跪求一个伎子?”
蒋大郎急道:“娘亲知得什么。”
蒋父作势又要打蒋母:“你一无知田间妇,屁事不懂,你只让大郎顶事便是。”
蒋母瑟缩了一下,讷讷不敢言。
蒋大郎张张了嘴,唉了一声,匆匆出了家门,直往沐侯府赶去。
因为要宴客,百花园已经闭了园。
匠人扎各样彩灯、像生花填描园景,乐伎与百戏艺人全都暂住进园中,姬明笙又从四司六局那借调了人手,本就热闹的百花园处处喧嚣,丝竹声萧不绝于耳。
姬明笙头一日还颇有兴致地看侏儒打扮成滑稽模样变戏法,第二日就嫌过于吵闹,避入偏院躲闲,一干事务全交给了如意等人打理,自己又另外下帖请了曹夫人作陪。
她二人极为投缘,相谈甚欢,恨不能同床共枕,秉烛夜谈至天明。
只可怜了曹府尹,公主二十三宴客,他娘子十三日就让公主接走了,撇下他孤凄凄地一个人,被冷衾寒好不可怜。有友人想过来撺掇曹府尹趁着河东狮不在家中,去外头吃吃酒作作乐,一瞧曹府尹如丧考妣的模样,又悻悻地走了。啧,曹府尹生就铜牙铁胃,唯好母老虎。
曹夫人在百花园乐不思蜀,险些没把丈夫忘到后脑勺。
姬明笙笑着放下鱼钩,戏谑道:“曹府尹话家里埋怨我,拐跑他娘子,害他孤家寡人,好不孤凄。”
曹夫人嫣然一笑,道:“日日在一处,又有什么意思?便是公主不邀我来百花园小住,我一年之中总有些时段不在家中,或去乡间别院,或去寺庙礼佛,或外出游玩。长日相对,再好也腻味。”
姬明笙笑起来:“夫人能说这一番话,可见夫妻情深。”
曹夫人一乐:“也算缘分,我不嫌一脸褶子,他休埋怨娘子凶悍。”她胆大敢言,道,“公主弃夫后,更显卓越风姿,令人神往。”
姬明笙扬眉:“这般说来,夫人还曾嫌弃于我?”
曹夫人掩面,笑道:“公主婚后,有贤惠美名,我这等悍妇,最见不得贤妻良母。任她嫁前英姿飒爽不输男儿家,婚后洗手做羹汤,只差跪下奉汤勺,类此之事,大凡有个一桩一件的,必编在话本里头大书特书,敲锣打鼓嚷得人尽皆知,就差扯着嗓子要世间女子效仿。”她看眼姬明笙,“公主嫁前何等肆意飞扬,嫁人后在世上嘴里成了温顺恭谦的女子,虽是美名,到底面目模糊。二十三日的百花宴中,如此贵妇,十个里头必有九个,都是一般眉目。”
姬明笙轻叹,道:“是我想岔了。”
曹夫人问道:“公主眼下快活吗?”
姬明笙拎了拎鱼竿:“确实快活。”
曹夫人语出惊人,道:“嫁为人妇,窝窝囊囊、三从四德的,有何乐趣可言?在家时千娇百宠,嫁人后就要低三下四,倒干起丫头的活计,这越活越是每况愈下,我何苦折腾一场?”
姬明笙抚掌道:“恨不早识曹夫人。”
曹夫人笑起来:“公主不责怪放肆便是恩赐。”
“皆是肺腑之言。”姬明笙道,“夫人愿说这些话,才是亲近之意。”
曹夫人见鱼鳔一沉,忙收鱼竿,又道:“一样水米养百样人,有我这等悍妇,自也有真正贞贤良淑的,指着她名声过活,各有各的缘法。恕我大胆妄言,公主实在不像专好美名之人,再恕我放肆,状元郎配不上公主。”
“是吗?”
“是哩,堪配公主的男子,需得举世无双,能让公主活得比未嫁之时更为肆意随心。”曹夫人道,“不知有多少男子,自我吹嘘胸怀宽阔,实则却是小肚鸡肠,尤对女子苛责,这不行,那不许,这不对,那不好。”
姬明笙笑起来:“夫人算是把世间的男子骂进去了十之八九。”
“他们做得,我说不得?”曹夫人笑,“依我之见,既是男子汉,心中能容世所不容之事,方称大丈夫,不然,哪来得脸吹嘘自傲啊。”
姬明笙念头有些微恍,世间大丈夫啊,楼大将军许算得上一个。
她二人钓半天鱼,半尾鱼也无,守着鱼篓的阿软等人好不失望。
姬明笙笑道:“真个当我们是来钓鱼的,我们不过来说笑的。”
她们说笑间,茜红领了燕云还打月亮门进来,隔池看美人,如隔帘观名花,见其艳绝无双,争不可耐之下只想撩帘捧到眼前细观。
“这是……”曹夫人惊叹不已,“这是哪来的绝世美人?”
姬明笙微有些惊讶,轻蹙了一下双眉,便知燕云还大许是遇着什么事,她本就怜惜名花落入铁匠手,栽在火炉边,浇的还是铁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