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雍容端庄,高髻对插芙蓉簪,中簪如意连枝金粟梳,面如圆月,唇含微笑,自有其度。
姬明笙双眸回转,浅浅一笑,道:“嫂嫂说得甚是。”末了离座到楼长危跟前,递过手中酒杯,“将军可饮此杯酒?”你说你的,我只不听你的罢。
太子妃面上笑容未变,只是到底年轻,修行未到化境,美丽的眼眸掠过一丝羞恼。太子在桌案底下,不着痕迹地握了下太子妃的手,照旧吃着面前特地为他备下的膳食。
姜皇后牵了下嘴角,似是没见,却侧首瞄了眼皇帝丈夫,见他拿割肉刀割着肉,也仿若示见,但细看,便知他极有兴致。儿女之间只要不是重生死相斗,些微细潮来往,却是姬景元乐见,他是天之子,生下的龙子龙孙和气得面团似得,不是老天厚爱,是老天无眼。
姬央留意到父亲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生厌,王妃王氏捉袖挟了一个果子轻轻放在姬央的碟子里,这果子捏得与柿饼一般无二,果蒂、挂霜俱维妙维肖,不过只得铜钱大小。
“妾刚才吃了一个,不甚甜,二郎尝一下。”王妃轻声细语地道。
姬央紧锁着眉,他不喜甜物,又不愿在宴中拂了妻子美意,依言咬了一口,余下半个,弃在碟中,死活不愿再碰。
王氏以袖掩面,笑了一下,若无其事移过丈夫的碟子,自己将那半个果子吃了。
姬央低首,露出一点笑模样。
王氏见丈夫笑了,似饮了一杯蜜酒,笑里多了一点酡然的蜜意。
楼长危将这窝龙爹龙母龙子龙女的各样神色,尽收眼底,将姬景元那把鱼刀轻轻搁在雪白的软巾上,看向姬明笙。
他插手过姬明笙与沐安辰的休夫之事,将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查了个底朝天,非他心偏皇家,姬明笙贵为公主,下嫁沐家后,虽有些游离在外,却也算得克制自抑,不然,也不会有贤名流于京中。眼前的姬明笙倒更符她的出身脾性,傲然里带着姬家人的任性、不讲理。
楼长危接过姬明笙敬的酒,一饮而尽,示以空杯:“谢过公主。”
姬明笙莫名快意,她度量楼长危多少有些无奈,却又非是为难,于他心里,这似是一件无伤大雅之事,两可之间,端看他愿不愿纵容。
楼长危这酒一接,太子妃脸上的笑就更难看了一分。
皇五子姬殷闷头苦吃了好一会,这时放下筷子,端着一杯冰酿,晃悠到楼长危跟前:“将军、将军,你吃了阿姊一杯酒,也吃我的一杯酒。”
楼长危接过杯子:“只吃酒?别无算计?”
姬殷俊美少年郎,大许这几天抄经抄多了,都抄得超然了:“万物法身外,将军怎能如此防备于我。”
楼长捏着杯子:“上次吃了五皇子的一盏茶,差点收了一个学生。”跑到他家替他倒了杯水,就说要拜他的师。
姬殷忙道:“过后我不也跟将军斟茶致歉了。”
楼长危道:“五皇子骨骼清清奇,于武学上颇有天赋。”
姬殷面颊微红:“将军谬赞,过后我细想了一下,十步杀一人自是豪气干云,七步成诗亦是千古风流,比之仗剑走江湖,不若笔落惊风雨。”
实则是吃不下练武的苦头,五皇子衣要白,冠要正,扎个马步扎得他差点与祖宗团聚,一天都没挨过去,灰溜溜地被内侍背回了宫中。楼长危有心治他,还特地找姬景元逮他,又把姬殷提到将军府折腾了几天,姬殷叫苦连天,彻底断绝了称游侠弹金丸的念头。
姬明笙笑看姬殷,她与姬殷并非同胞姊弟,姬殷襁褓之中便被养在了姜皇后跟前,待他与亲子的无异,姊弟之间自也十分亲厚,知他故意过来打岔嬉闹,不忍辜负弟弟的用心,笑斥道:“你大可文武兼修。”
“人贵有自知。”姬殷笑道,“阿姊,你弟弟从来不为难自己。”
对这个几日学生,楼长危自有几分不同,吃了杯中甜浸浸的冰酿。
“改日我也跟‘师父’约酒。”姬殷乐陶陶地接回空杯,觑见楼长危要笑不笑的,赶紧描补,“扎马步就不必了,‘师父’多训几个人高手送与‘徒弟’,能劳他人动手的,哪用得我亲自来。”
姜皇后一直留意着他们,便道:“改日你也得在屋中抄经,哪得什么‘约’。”
姬殷呆了呆:“阿娘,我都认错了,怎还要抄经。”
“你做事一惯有始无终,阿娘的责罚却从来有始有终,说要关你十日,不会多一个时辰,亦不会少一个时辰。”姜皇后笑着道。
姬殷鼓了鼓腮帮,拿着空酒杯悻悻回座,只回头是偷偷冲姬明笙挤眉弄眼。
姬明笙与楼长危不约而同一笑。
姬景元笑着道:“好了,都回座来,好生坐着用膳,阿父为你们露一手。”姬景元没有半点的架子,似寻常人家家主,虽独掌一家,却是亲切有趣,与他玩笑,与他说笑,他都不会计较,反倒抚你发顶,夸你聪慧。
李太监捧着冰盘,立在姬景元跟前,极是感慨:“圣上许久未曾亲自动手片鱼脍了,何等荣宠,让奴婢开这眼?烧得几辈子的高香,得此恩典。”
姬景元笑着嫌弃道:“你这憨奴,站远些,朕一个失手,当心将见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