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不禁闪回起一些片段。有裴策浑身浴血,握着手中金光闪闪的宝剑与敌军厮杀的样子。有火光印在剑身花纹上仿佛剑着了火,流转着神迹般璀璨光芒的样子。到了最后,是熊熊烈火之中,裴策撑着几乎断裂的宝剑站在尸山血海里,身后军旗猎猎。
因为共感,他曾短暂地感受过裴策死战到底的绝望,以至于再看到这剑鞘色泽黑亮、洁净如新的模样时,一时间心头泛着酸涩。
“是……天太黑了。”简书乖乖抓住剑鞘,像是在抓住注定要逝去的人。
裴策没有说什么,只是稳稳握住剑身,带简书离开了流民安置区。
渐渐的,路上能看到一些火光了,是巡防的士兵手里的火把。他们十分警惕,不断注意着周围所发生的一切,连细微的声响发出,他们都会上前查探清楚。
甚至简书还看到两队夜巡的士兵碰面时,双方都检查了对方出示的腰牌,而后才沿着各自的路线分开。
裴策并未与任何士兵碰面。他带着简书避开了每一队夜巡的士兵,等他们离开后才继续前行。
“他们刚才在检查什么?”简书等火光走远了,才小声问道。
“是夜巡牌。”裴策温声解释,“以防有人假冒,每一队夜巡的士兵相互遇到,都需要检查对方的夜巡牌。”
简书‘哦’了一声,认可地点了点头。渝州城能够成为王朝最后覆灭的一座城池,渝城军功不可没。勇猛的战士,敏锐的警惕心,还有严格的制度。想来在裴策父亲在时,此处便如同铁桶一般安全吧。
而后他又想起一路上裴策并未直面夜巡的士兵,并错过了每一队士兵经过的时间,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在违抗军纪?”
裴策没有回答,但脚步却顿了一下。
“我说对了?”简书轻轻笑着,“如果被发现的话,你会受罚吗?”
裴策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会。”
简书压低声音:“那我先不说话了,免得被发现你还要受罚……”
“不必。”裴策道,“避开他们只是不想被打扰。回去以后,我自会领罚。”
简书又哽住了。他想劝他没被发现就不算违抗军纪,但想来想去,裴策就是那样的性子。他的决定没有任何人能改变,无论是一千多以前的他,还是一千多年以后的他,都是如此。
于是他只好闭上嘴跟着裴策走。
穿过空旷的大街,沿着坡一直向上走有一座寺庙。现下庙已经空了,隐隐能闻见一些大火焚烧后残存的焦糊味。简书只能看见一些轮廓,好像寺庙内的建筑有一小半都是损毁的,门窗和寺内花草树木均有破损,应是在这儿发生过不太好的事情。
裴策带着简书登上了寺内的一座高塔。
这座高塔光是远看便崇高壮阔,进入后更觉得气魄宏大。裴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盏灯笼,用火折子将灯芯点燃。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简书忽然看见亮光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问:“会不会被人发现啊?”
“此处不会。”裴策说,“抓紧,跟我来。”
灯笼的光辉落在色泽黑亮的剑鞘上,两只握住剑鞘的手靠得那么远,却又像是紧紧握在一起。
火光摇曳间,仿佛上面木刻雕纹都活了过来,正描摹着此刻的缱绻。
交叠的脚步声和呼吸声缠在了一起,到了塔尖,才被夜里的冷风吹散。
裴策吹熄了灯笼,与简书一起看着被夜幕笼罩的半座城。
巡夜的士兵们手中的火把是唯一的光,在黑暗中跳跃着。
“你看到了什么?”裴策问。
简书心里一紧。他知道这里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有些恍惚:“……夜晚,安静的夜晚。”
他听到裴策在笑:“是啊,难得安宁的夜。”
难得没有敌袭,难得能让全城百姓安然入睡的夜。
“以前从这里望下去,满城都是灯火。渝州城没有宵禁,纵然星月天悬,从街头到结尾也都是热闹的。”裴策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和,“你也见过,很美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