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丈听得此言,似乎只当是年轻人撑着脸皮最后的那点嘴硬,颇为宽容地和睦一笑,撩袍在适才推官吃茶的旧木桌后落座。
心腹立刻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
他并不伸手,只拂去肘边的一点碎木屑,“听将军这嗓门儿,倒是中气十足得很。果然人年轻,精力就是比我们这帮老东西要旺盛。”
隋策咽下一口涌到了喉咙处的腥甜,仍旧摆出波澜不惊的样子,低笑一声,说还行。
“算起来。”
梁尚书整理着袖口,若有所思,“老夫与将军如此面对面地推心置腹,怕是这些年来的头一回吧?”
第一次,两人在皇城的元和殿下擦肩而过,彼时各自视对方为寻常路人,只不带感情地颔首示意。
第二次,还是在元和殿下相对而行,国丈告诫他别得寸进尺,隋大公子不以为意,桀骜地嗤之以鼻。
似乎梁子就是自此结下的——不算上商音的恩怨。
而之后双方的交锋大多在朝堂上,无非是你揭我的短,我揪你的小辫子,都想拿住对方最大的错处。只可惜,他晚了一步。
隋策笑得模棱两可,“好像真是。”
笑完,青年慢吞吞地抬起头,貌似闲谈一般问:“所以国丈是故意诱我下西南的?”
不得不说这手段用得隐秘,自己起初是一点没怀疑。
梁少毅随口道:“你对它感兴趣,不是吗?”
它?
隋策因失血过多不甚清醒的脑子里忽然莫名打了个激灵。
它指的什么?
大石子坡当年的古怪吗?
可自己调查此事是仅出于疑惑和猜测,但听梁少毅这个口气,似乎算准了他一定会去这里。
他为什么如此肯定。
……莫非皇史宬的旧档有问题?
被篡改过?
不应该啊,也没有需要画蛇添足的地方,他的丰功伟绩不是早已众所周知了吗。
难道说,并非他多想,是的的确确,那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汗水混着血液黏在额头的伤口附近,咬得痛处又痒又疼。
隋策定了定神,忽然发现这里头似乎有门儿。
他于是顺着老头子的话开始往下套:“不愧是国丈,您的确足够敏锐,这么快,就被您查到了。”
梁少毅把茶碗的盖子抬起又清脆的“哐当”放下,“老夫也没想到隋将军竟如此爱多管闲事,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给的线索都要放在心上。”
言至于此,他不禁费解,“隋家这么些年与世无争,我实在不明白将军为何非得对我梁氏憎恨至此,处心积虑要将我等置于死地。”
来历不明之人。
隋策目光隐有迟钝,片刻后才敷衍地笑道:“没办法,谁让本人打小熟读四书五经,分外嫉恶如仇呢。”
“那将军既找人寻我过来,看样子,是想通了?”他问。
没听到多少有用的,隋策继续周全,“国丈,我现在被您扣了这么大一顶黑锅,谋逆不是小罪名,丹书铁券也保不了我的性命,我拿什么信你?”
“这个好说。”梁少毅态度淡淡的,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只要你交出他给你的那件东西,老夫就能洗清你的冤情,找人替罪——刑部是一审,我若不开口,证据口供便送不到大理寺,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东西。
他心思活泛起来。
原来真的有东西?
自己一开始只当是这帮人为了挑事儿编出来的说辞。
隋策回过神,接着摆出那副年少轻狂的铁骨铮铮,佯作逞能道:“那东西,我看过之后就销毁了。”
“此等证物何其重要,留在世上总是个隐患,不妥当,还是彻底消失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