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晃过一丛又一丛的灯焰,在席银脸上落下时明时暗的斑点。
“睡会儿吧,到了我唤你。”
她温声劝道。
张铎则摇了摇头。
伸手握住她捏在他耳朵上的手,“你不想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席银低头看向怀中人,他依然年轻,眉目俊朗,只是一直不肯疏开五官,从而显得有些阴郁。
“殿下死了,金华殿娘娘…很难过吧。”
张铎“嗯”了一声。
席银没有试图开解他,甚至不再往下问,只是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将脸颊靠在他的头上。
“没事的,回去我给你上药,很快就会好的。”
说完,她朝车外看了一眼道:“过会儿……宋怀玉和宫内司的人,也会来吗?”
“不会。”
张铎的声音放得很轻:“就我一个人,跟你回去。”
席银没有立即回应她,半晌,方温声道:”
“为什么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
张铎张口刚想说话,却因为背脊上的疼痛,更了一口气在喉咙里,舒不出来,便变成了一阵咳嗽,席银忙替他拢紧了披在身上的袍子,“别生气,我不该在你这么难受的时候,还说这样的话。”
张铎抑住咳意,摆了摆手,“也没说错,只是我从前不准自己这么想,也不准别人这样想。”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手臂伸向席银背后,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抓住了席银身上的某一处衣料,一如席银当年害怕被他遗弃那般胆怯,却又不能够让她知道。
人世的因果,有的时候如同戏法一般,叫人哭笑两难。
张铎用最严酷的方法,逼她去做一个有勇气活在他的身边的人,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不准她胆怯,不准她后退,她也的确做到了。可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可堪一人抵御整个儒门对她的偏见,于是不能,也不再需要宫妃的名分来给予她尊贵。
这样的席银,他爱至极处。
可是,她也不再属于洛阳宫,不再从属于他。
她美好而孤独地生活着,好像随时都可以离开他一样。
所以,如今在得与失之间,反而是他怯了。
“你……”
他吐了这么一个字,却半晌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席银没有催问,静静等着他尚未出口的话。
“席银。”
他索性唤了她一声,顺势调整了自己的呼吸。
无论要说出什么样卑微的话,他都不愿意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狼狈。
席银“嗯。”了一声,依旧温顺地等着他。
“你……不会离开洛阳吧。”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身旁的人却沉默了下来。
等待她回应的这个过程,令张铎心中一时千念,可是,不论如何惶恐不安,他内心的骄傲,也只准许自己问这么一遍。
“你别害怕呀。”
她突然开了口,声音很轻,像沉浮在水面上的一抔光。
“我不会害怕……”
他下意识地否认,然而说完之后,又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辩解毫无必要,她已经知道了,不仅知道,还在他承认之前想好了宽慰他的话。
“我很喜欢洛阳城,就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敢抬着头在这条铜驼道上行走。所以,我会像你教我的那样,做一个不卑不亢,知书识礼的姑娘,也会一直一直陪着你,而你……”
她温柔地笑笑,伸手拂开他眼前遮目的头发。
“你不要害怕,纵我命微若尘,也会落在你的身边,保护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