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银盘里煎雪(教化)
席银最终没有去问过张铎,他对赵谦的处置是什么。
她甚至没有去读张平宣的那一封信。
事实上,很多话已当面讲过,只是尚来不及,也不忍心面对面地告别。
遇见张铎的第三年,她跟着张铎走进洛阳宫,又最终从洛阳宫里走了出来,她若只关照她自身的命运,此可谓凋零,亦可谓繁盛。但是人生所目睹,经历的一切,皆若鞭痕烙印,残酷绚烂。
席银逐渐明白,它们不是为了教化自己而存在的。
它们只是为了给个体的人生,一个自圆其说的解释而疯狂地在推演,嬗变,最后终结。
在江州的最后一个月,席银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去收拾岑照残破的躯体,这个过程,比她想象地艰难,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崩溃,可是当她独自面对岑照凌乱的身后事时,除了一直忍不住的眼泪之外,她并没有那种拆骨割肉的悲恸之感。
凌迟是为了震慑叛逆,是为了交代江州三万人,是为了鼓舞奋勇杀敌的将士,是为了给一场战争定性,为了给皇权立信。
但对于岑照而言,这些应该都与他无关。
他活着的时候,不关照江山百姓,只关照一个家族的冤屈。
所以他濒死时所有失梏的喊叫也好,甚至因疼痛而失禁的躯体也好,一切的一切,一如他所愿,将他身上那些虚华的名声,不堪的罪孽,全部剥夺干净了。
他最终归于肉、体的腥膻。
席银洗刷掉这些腥膻,只不过是为了给史官一个可堪下笔之处。
因为他们要写的是一个人的下场。
他是一个衣冠齐整,恶贯满盈的罪人,有生平有来历,阴谋算计……
而不是一堆残骨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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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照最后是死在江州的。
江州数万人目睹了罪人的下场。有人悲悯,有人气愤,也有人惋惜。
当刑场撤去之后,席银没有从张铎面上看出什么得胜的狂喜,亦如她没有在刑场上看见岑照面上的悲色。席银记得自己从刑场回来之后,在庭中站了很久,夏日里,无论风怎么吹,都无法将她手上的血吹干,那种粘腻的感觉,从手指开始,一直蔓延到汗水淋漓的背脊。
张铎坐在窗后看书,一抬头就能看见立在月下的席银。
但他并没出声去催促她,就那么一直等着,直到她一个人推门进来,怔怔地站在屏风后面,那一身被血迹染红的淡色衣裳纠缠地裹住她,就像经受了一场针对她,但并没有最终得手的凌虐。
“过来。”
张铎把书放在膝上,平和地对她说了这么句。
席银则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向张铎。
她没有坐,只是抱着膝盖蹲下来,将头埋进散垂的长发中。
张铎弯腰摸了摸她的膝盖,“你很难过吗?”
“不是。”
她说着摇了摇头,耳边的珍珠坠子轻轻晃动。
与此同时,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地拥住了她身子。
那种包裹感带着某种暗含占有欲的野心,但却克制地很好,既不让她觉得被侵犯,又让她明白,她被需要。
她想着,从鼻腔里呼出了一阵潮热的气,将头枕在张铎的肩上,闭着眼睛轻声道:“你要干什么。”
张铎感觉到了她身上轻微的颤抖。偏头挨着她的耳朵,将手指穿入她的发中揉了揉,“不干什么。”
说完,拖过一张凭几抱着她靠下,伸手慢慢地解开她鲜血淋淋的衣襟。
“你可以闭着眼睛,不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