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照听他说完,即笑了一声,这声笑里藏着某种荒谬的悲悯,来自一个即将死去的死囚,对一个皇帝的悲悯。
“你也是个可怜人。”
说完,他伸手拨了一根琴弦,那幽玄的声音一下子被风声卷入了云天,岑照顺着那风去的方向,抬头望去。
“我死以后,替我告诉张平宣,陈家灭门绝后,也容不下她与我的后代。她和席银不一样,我对她,没有情,也没有愧疚,没有过去和将来,她从头至尾,都只是我用来挟制你的一颗棋子而已。我一个人死就够了,她不用跟着我来,因为即便她跟着我来,黄泉路上,我也会把她弃了。”
张铎望着岑照拨弦的那只手,因为刑讯,他的指甲早已经消磨了,嶙峋的手指带着和席银一样的风流之态。张铎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她一生敬重张奚,必有同命之患,你我无论是温言,还是绝情语,都无非是在为她做了断而已。”
岑照握了手指,“这么说,你原谅她了。”
张铎摇了摇头,“原谅是假的。”
他说着闭上眼睛:“同样的问题,我也问你,黄泉路上也要弃掉她,这话是真的吗?”
岑照望弦沉默,良久,方摇了摇头。
“好好照顾我的阿银。从今日起我把她交给你了。至于你的妹妹……”
他更了一声,“我准你,把她放在我身边。”
张铎笑笑,并没有应他的话。
“陆封。”
“末将在。”
“把他带回去。”
陆封应“是。”内禁军即可将他从莞席上拽起,他顺从地伸出手,由着自己重新被带上刑具,侧面对张铎道:“张退寒,从此别过。”
此句说完,押解的人,已然将他拖下了巨平石。
张铎望着江上翻卷起的白沫,直到他行远了,方起身拱手朝那人远去处,拱手行了一礼,埋头道:“别过。”
***
岑照死后的第三个月,席银在洛阳,收到了张平宣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
胡氏将信带来的时候,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
“殿下生下这个孩子不久,就在驸……不是,在岑照的坟前自尽了,送信的人已经去琨华殿报丧了。”
席银伸手将那孩子搂到怀中,抬头向天际看去。
已是九月天的黄昏,城中的荣木花此时尽露衰亡之相。
一夕则生,一夕则死。
荣极之后,不欠世道,也不欠自己。
席银在婴孩的啼哭声中回过神来,忙摇着手臂哄它,胡氏逗弄着孩子的小手。
“是个姑娘呀。”
席银点了点头。
“对了,等送信的人从琨华殿回来,我想见见他。”
胡氏摇了摇头,“恐怕……也回不来了。”
席银一怔,“为什么。”
“听说,送信的人,是赵谦赵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