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升腾,老茶壶跟木制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教授就隔着这道热气对年轻人说:“你知道是为什么。”
年轻人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了。
他定定地看着教授,半晌,说:“您知道得太多了。”
教授悠闲地端起那杯麦茶,仿佛刚才听到的话算不上威胁的暗示:“我已经老了,比起你们这些年轻人,老人知道的东西总是要多一些。”
他用的是叫做泰恩·加罗的身份,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不过皮囊证明不了什么,这个世界上套着较为年轻的外壳、内里是苍老灵魂的人还有很多。
只是他们再怎么自欺欺人,都无法改变寿命一点点减少的事实,除非真正找到了“逆转时间”的钥匙。
他站起来,说我要走了,年轻人坐在那里没动。
教授拿起放在一边的伞,正要离开拉面店的时候,年轻人忽然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比你想的还要早。”
“从哪里?”
“从【A】那里。”教授往外走去,“我跟他有一场交易,就在不久前……啊,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他撑开伞,走出拉面店,就在这片湿淋淋的雨幕里消失,走入一片微雨霓虹的夜色中。
而那个年轻人依旧坐在原地,他慢慢地把那碗拉面吃完,站起来,买单,跟店主和另一位客人告别,才离开了拉面店。
他没打伞,将伞留在了那家店里;走出拉面店的一瞬间,有人为他撑起了伞。
年轻人吩咐道:“灭口。”
反正这种店他也不会来第二次。
熟悉的警笛声在东京的雨夜里拉响,等警察到的时候,就只看到了拉面店里的两具尸体。老旧的店里没有监控,警方从现场的痕迹判断,是店主和顾客起了争执,打斗中互相导致了对方的死亡。
而就在城市的另一端,教授从电车上下来,以一个游客的身份欣赏这座城市的夜景。
“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六十年前,”他感叹说,“确实变化很大啊,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他对走在身边的人说:“长洲,你在这里待了有几年?”
小林,林长洲此时就走在落后教授半步的位置,本想说别的话,又先回答了教授的问题:“五年了。”
教授站在行道树下,往昏暗的天空看去,只看到被云层遮蔽下的几点零落星辰。
“你对我有很多不满。”
“……”
“你甚至不反驳,长洲,你们东方人讲究含蓄内敛,可当你们沉默的时候,往往就已经代表了答案。”
教授看向站在他身边的青年,青年到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回望教授,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直到那个青年开口说话:
“我以为您已经死了。”
是的,死亡,并且制造了一场闹剧。
正是因为知道教授死了,他和菲莉娅才能去完成教授的遗愿,可现在这个人又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
教授沉吟片刻,才回答他:“一个人的死亡有各种层面,在社会意义上的‘我’已经死亡,你现在看到的我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到处走走,放下一个多世纪的执念和妄想,最后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林长洲指出:“那您就不应该再用泰恩·加罗的身份出现,知道这个身份从一开始就属于您的人不止我一个。”
“这几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长洲,就连我这个死人都被叫出来了……”
教授本想语重心长地说些什么,说到一半又兀自笑起来,对林长洲说我忘了你已经长大了,不愿意再听我唠叨了。你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从不听别人的劝告,你自己就能纠正你自己,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你的过错。
他看到雨夜里的青年动了动嘴唇,可教授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就忽然弯下腰,捂着嘴巴,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气音。
雨伞掉落,血顺着他的手指和深夜的雨丝往下淌,血的味道在湿冷的雨里渐渐沉降。
“林教授?!”
林长洲慌忙去扶住他,却发现短短几秒的时间里教授已经站不起来,脸色变得苍白,老人低着头一边吐出颜色灰败的血,一边却又发出了笑声。
笑声里是一句像是感慨又像是松了口气的喟叹:“他还是动手了。”
林长洲看到教授的情况,确实慌了神,他就要打电话叫人,却被教授拦住了,于是他咬牙顿了几秒,问:“谁?谁对您下手?您刚才去见谁了?”
教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