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浔见她沉沉睡去了,指尖忍不住碰了碰她绯红的脸颊,柔软温热,晕开了两靥红霞似的,他忍不住又低头,啄了一啄。
胸前已被血浸湿,血色染在玄袍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唯一不好的是,刚刚拥吻时,蹭到她的雪白衣裳上,一两痕,似一枝开得稠艳的红芍药。
他抬手捂了捂心口,黏稠的血浸满手心,在灯火中显得尤其妖艳。
他轻声叹息,染血的指尖点在她的眉心,一点一点地来回摩挲着,她眉心的殷红朱砂痣便像被血融化一样,渐渐消失不见了。
他就是她的因果。
是他硬要在三生石上写了他们两人的名字,从前生纠缠到来世;也是他强求今生的缘分,只有一面之缘,却硬生生的,妄求姻缘。
令彼此折磨,到了今日。
他眼中温热滑下了什么,又恍惚地低笑了一声,直起身,怔怔地坐了片刻,模糊想到一些往事。
十七年前到这里时,天上飘着淅沥沥的冷雨。崖上风大,崖下浪急,不似今日春光烂漫,两岸草木向荣。
那是酷寒的冬天,好像比以往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
他一向觉得自己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
只要他想,就能令他的父皇、他的兄长们毫无尊严地死去;只要他想,就能成为天下之主,九五至尊;只要他想,就能一统江山,令万国来朝;只要他想,就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来爱他——在那件事之前,他始终自负地想,他没有什么得不到。
但起先只是打算用一点五色梅,至多也就是腹泻发烧,但慕裴音诊断的结果却是一味西域奇毒。
此后太医院再诊,结果如出一辙。可见她们被人利用了,背后之人心思歹毒,不单想置丽美人于死地,还想要嫁祸给她。
丽美人咬死不说是谁唆使的,只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还拖出个无辜小宫女,说是她拿错了药,才致如此。
稚陵在座上冷哼一声:“栽赃嫁祸本宫,你知道后果么?按照大衡律例,不单你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你母家也要牵连。你好好想想。”
丽美人本就不是什么显贵家庭,她父亲仕途到头不过七品宣义郎,说拿母家做威胁,其实胁不得她什么。
想必心里还存有自己是宠妃的念头,所以胆子很大。稚陵稍加一想便想通了关窍,丽美人素日娇娇怯怯,能同谁有交集?那必定是漪兰殿里的盈妃林访烟了。
宫中尽知皇后娘娘雷厉风行,治宫中事,也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她连太后跟前的老人、当今皇帝的乳娘都敢打,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宫中平静了一段时间,正当大伙以为此事就要不了了之时,正月廿七日那天,凤谕突下,司刑司来人拘禁了漪兰殿里两位主子,转就宣告阖宫此案勘破,在宣仪门前读了罪状,就要依律处置。
今儿晴好,不过砖石仍然冰冷,跪着不好受,漪兰殿里的人已在宣仪门前跪足了两个时辰。娇娇丽美人中毒初愈,身子不算好,因此已昏了过去。
不过林访烟倒是个结实的,虽跪在下头,狐狸眼却仍然含笑,仰头看着她:“娘娘要怎样处罚臣妾呢?”
稚陵坐在紫檀圈椅上,撑着腮,笑了笑:“本宫没什么折磨人的手段,依照律法,栽赃陷害者反坐,念在你们侍候皇上有苦劳,免去死罪,且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本来还想罚个三十杖来着,想了想乳娘的前车之鉴,还是算了。
宫中妃嫔悉数在场,闻言,也都暗自计较着自己。先朝也有这等案例,但只是降级禁足罚俸,还算有出头的机会——但,一旦贬为庶人,进了冷宫,何谈翻身!
稚陵考量的是,这是敬陵年来宫中第一回有这种事,若不重重处罚,此后岂不是层出不穷,那宫中不得乱套。杀鸡儆猴也好,免叫她们还有这等害人的心思。
稚陵瞧了眼天色,道:“盈妃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嗯?”
林访烟唇角勾了勾:“只怕娘娘不能如愿。”
稚陵倒不知她何来的底气,冷冷一笑:“那本宫便看着。”
说着扬手就要叫寒声念判决。偏偏此时,宫道那头急响起一阵脚步,众人纷纷看去,见是宋成和宋大总管捧着一封谕旨小跑过来。
“娘娘——”
稚陵凝眉,站起来:“宋公公?这是?”她直觉不好,宋成和缓了口气,道:“娘娘,皇上有旨,……”
“……今有所亏,但念其往日柔顺嘉贤,屡示德好,又逢佳节吉日,暂免重责。着降三级,罚俸半年,禁足三月。望能内省己过,更不再犯。钦此。”
稚陵垂眼,面无表情地接过谕旨。
丽美人和盈妃都是各降三级,罚罚俸禄,关上一关,便没有其他事了。他竟然要这么护着她们,真是,真是……
她心间百味杂陈,他这样,无疑是狠狠落了她的脸面,她在后宫众人面前的威信何存?她吸了一口气,春寒料峭,她紧扣着身上披风,怅然若失。
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护着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