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慧也俯下身子,笑给张柔擦泪。“谁说绣娘最无用了,你们才是不着痕迹呀。你绣在衣服上,还不是要给谁给谁?哪个宫里不做衣裳?谁人不穿衣裳呢?我上头说了,紫璇宫行事向来不留后患,对自己人下手都狠辣异常。莫说你这等‘非我族类’了。干着陛下的干系,还扯着太后的旗帜。你定是有所活路的。你此次若能活着回来,那长公主必定收你为己用。到时候你听紫璇宫命令行事,不用想其他的。”抬起手轻柔的掖了一下张柔鬓角散落的碎发到耳后。“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便要叫你一声张姑姑了。到时候同为制衣局管事之一,那些姑姑便不会为难你的。而我们不会轻易启用你的,毕竟你已经被紫璇宫盯上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因我昨日去找你?还是我知道了你不寻常?”张柔满脸哭痕,确是那双眼睛分外有神。
“我们上头的对你没有兴趣。可你有个嫡亲哥哥不是吗?在五皇子那谋职,听说已经是亲随总管了!那我便走了。你也别多想,有事也别来寻我。若真有事自会有人找你的。对了,我的衣裳,我拿走了。你也真不小心,昨日只叫你穿了一回,那膝盖处都磨损了。”
张柔依旧在原地,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一般。从跪着的姿势跌坐在地,直到外头无声无息。。。。。。只想救常小姐一次的,怎还连累了哥哥?
那年她才进宫,分到了最低等的盥洗宫女。同舍之人洗坏了贵人衣衫,见她年岁小又懦弱的模样,便怪在了她头上。因此被主事责打,不想遇到了来取长公主衣裳的宫人。这才被救了下来。但仍想着被冤枉的事,一直解释不休。那宫人治了她的病却也对她说:“这宫中多说多错。主事并不想知是谁所为,只怕上面怪罪。你一味推到旁人身上,虽是实情,可闫嬷嬷只觉你想开脱,自是不会轻罚才好以儆效尤。不如想法子解决。”那宫人说着,便自顾着拿出针线重新缝制了那衣衫上的丝线。待衣裳送还时并未让贵人发现。而后张柔盥洗之余,学着那些华贵衣衫上的走线纹路,虽然刚开始时那些顶贵重的衣衫到不得她手,可奈何年龄尚小加之熬的时间久,最终得那宫人举荐,得以调职。虽也是低等绣娘,可到底专攻一技,也算小熬出头。那宫人便是江琼。
。。。。。。
五日后,京郊围场。天蒙蒙亮,雾气极重。
夏至睁开双眼的一刹那,浅粉色的帷帐先行入目,意识混沌了好久才勉强恢复。浑身疲惫而沉重的感觉,不禁再次闭上双眼。双手摸索着身体周围,左手边是整齐的被子。右手边不远处便是床沿。
意识渐回,哑着嗓子如蚊虫的声音说了一句:“还活着?难道不是毒?”只两句却觉得嗓子被粗糙石头划过一般,难受异常,干咳了两下仍感觉不适。
“当然是毒。”
一个清冷女声响起,惊得夏至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艰难侧过头,透过悬下来的薄纱,朦朦胧胧间似看到一人端坐在外品着茶。双肘撑着床,直试几次才艰难起身。原本双臂便有些使不上力,双腿更似被灌铅一般。只好用尽力气挥臂,却因用力过猛,连带整个人都向床下跌去。如此摔在地上,却也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貌。
秦慧再端茶盏道:“夏姑姑,行如此大礼作甚?”
“你哪个?”夏至问。
“我?若不是我的人换了那甜汤,只怕现下你便一命呜呼了。”秦慧说完放下茶盏。翻转了一个倒扣的茶盏,又拿起茶壶,清明透亮的茶液随之而出。随后放到桌子上,离着夏至的位置又稍微近些。“别急,喝口茶。”
夏至起不来身。向前爬行几步距离,勉强扶椅,借着椅力,去够茶盏。端到嘴边时已洒了大半。两口喝尽,才看茶盏,整体釉质洁白,无一点瑕疵。
秦慧突然笑起:“没想到从前钱嫔娘娘跟前的大宫女如今沦落如此。想当初您也是被人称得上一句姑姑的人呀。”
“你到底是谁?这又是哪?既知我是谁,还不快来扶我起身。我如今跟着长公主。若公主一时寻不到我,看你该当如何!”
秦慧不紧不慢的说:“紫璇宫上下人等正忙着呢,明日常家姑娘便进宫了。哪有人费那个力道来寻你?更莫说去乱葬岗那种地方了不是?”
“什么?”夏至手中的茶盏松脱了手。
“紫璇宫的手段,您不是清楚的很吗?看样子姑姑要么是办砸了差事,要么就是知道的太多。反正是于紫璇宫无用的人了。一旦无用了便处置掉,免得多说话。来一便走一,夏至姑姑早该想到,自己便是那被替代的人呀。紫璇宫侍候的人总是那个数,也不会有人多嘴说长公主恃宠而骄,越了规格。”
“你怎么知道紫璇宫这么多?”
“这些算什么?我还知道夏姑姑你的事呢。”秦慧再添一杯茶。端起放在鼻下细细闻了闻,微笑着瞧着夏至。“我给夏姑姑讲个故事。您听听,对不对。。。。。。从前有位新进宫的宫女,总被人欺凌。被分派到最偏僻之地。后选秀毕,偏殿来了位答应。钱主子。见不得宫女被人欺凌,钱主子爱好诗文,偏巧这宫女又读过书,便是更爱了。钱主子得蒙圣恩,加之皇后娘娘赏识,一再进封。进宫不久就是贵人。这宫女身价自也水涨船高。闲花阁虽远,又偏僻,但架不住钱主子恩宠盛呀。几年时间便又封了嫔位。”秦慧讲到此,却是停住,不紧不慢的品茶。
夏至眼中恰含泪水。
“也不知是您时运不济跟着钱主子这等。。。。。。”秦慧抬眸细看夏至,见她没什么异样,又说,“还是钱主子运气不好选了你。在即将封妃时却出了事,一首誊抄的反诗确是出自钱嫔娘娘的字迹。可圣眷正盛又无关无息的何必写那些呢。没问问罪便自裁了。您却没时便进了紫璇宫侍候长公主。那紫璇宫可是宫中好去处呀。虽然您已不是三品宫人,却还是被称作一句姑姑。您到底有什么手段?教教我们。还是说,您原本便是紫璇宫的人呀?”
夏至扯动嘴角,心中有个极其大胆的想法。眼前的人能知这般详细,极可能是长公主对自己的考验,急回:“姐姐。什么姑姑不姑姑的。您真是给我讲了一个好大的故事呀。我从前是跟着钱嫔娘娘。但那是钱嫔娘娘自己没有福气,如今长公主待下更是极好的。能侍候长公主是奴婢的荣幸。我在家读书识字,先学的便是一个‘忠’字。”
“好一个‘忠’字呀。只是不知您忠心的是钱主子?长公主?还是您自己呀?总不会天真的觉得,长公主真会来救您?新来的宫女身世清白,懵懵懂懂,多好驾驭呀。她们眼中只是前辈得力便谋了好前程。那些被一碗甜汤,魂归一处的,定是办错了事。一批批,新人替旧人。死心塌地的最后却都走了老路,当已经看尽所有离结局也就不远了。当然,我们都知道,也有例外。不过青郡夫人的故事,您真的信吗?论得力,确是都没有青郡夫人得力。在宫时给长公主养护身子;出宫还能替紫璇宫争名声;哪怕壮烈还能为紫璇宫养育常小姐做铺垫。”
“扯出来陈年旧事做什么?是同钱贵人有识?同长公主有仇?是。。。。。。官家?娘娘?你也是宫里的?我什么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您这句官家可真是一语双关呀。是当官的还是说陛下呢?您这伺候笔墨的都不知,那钱主子是何时写的呀?您呐,慢慢捋,有时间想呢。妹妹我还有别的差事,就不在这陪您了。”秦慧站起身来整理着衣裳,把坐时衣服上形成的褶皱弄平。“对了,还得提醒您一句。这要尽忠可是太容易的事了,就看您狠不狠的下这心。”秦慧回手把方才喝尽的茶盏置在地上,碎成了几块。“现成的。还有这帷帐,也能拆下来悬梁。有的是办法。。。。。。”
夏至的目光,随着秦慧说的东西流转。看着碎瓷片,又看看身后薄纱。
秦慧看到了夏至去够,却没有阻拦。只是淡淡的说:“只不过紫璇宫方才负了您,您真要为他们遮掩?您可得想清楚了。这活着吃食便有人给您伺候着,公主、郡主也不过如此了。若是死了,那外头也就还把您扔回到那乱坟岗去。全当浪费了一包蒙汗药罢了。您不开口,自有人开口。只是到时候,您的家人,可能不会有人保护了。到时候您没说也是说了。长公主恐怕不会善待他们吧?”
“何时要听?”夏至咬着牙问。
“我们主子得开春了才能来。”秦慧说完已经朝着门口走了两步,手也搭上门栓。
“开春?春猎?你果然是宫中人。也只有宫中人才能知道宫中隐秘,才能用这么好的蝉翼纱,才能是那副做派。敢问姑姑一句,你说话可算得数?我做了那么多,你家主子,真能?救我出水火?”
“奴婢可做不得主子的主。我只能说,姑姑你日后想要多富贵,恐怕是不能了。实话实说,能活着。。。。。。您家人,都能活着。”秦慧朝着夏至点了点头。“加上您聪慧呀。。。。。。那张柔,不就是您发现她有问题的吗?可惜您只一人,自是不抵我们一群。”
“是你们故意让她露出的马脚,叫我发现?我入圈套后你们再。。。。。。再修补好后重新布局让我不知如何开口。。。。。。”夏至瞧着秦慧,阳光从门那洒进来,映照在秦慧脸上仿佛整个人都泛着光亮。能教人更加看的真切。“你主子是陛下?皇后?还是哪个娘娘?不对,敢打长公主注意的,这上头只三位了。我总要知道个明白,才好知你不是空口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