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还是他待会儿要怎么说?
与师尊相会、赶来此地的路上,郁青其实也问过对方这个问题。邬九思只说他觉得郁青前面讲的话就很好。又道,若是孔连泉想要给他什么东西作为补偿,他便通通接下,“也是让连泉心安。”
郁青点点头,心里多了几分条理。
他当真是那么想的。妖蛟盯上自己是因孔连泉吗?不是!只要那道道侣契还在郁青身上,对方便会对他下手。整个过程当中,孔连泉连把刀都算不上。
自然,郁青也承认,如果被妖蛟利用的换一个人,他心里或许当真会有几分怨言。可还是那句话,孔小师叔对他是真的不错。再想想对方得知妖蛟身份之后会是怎样崩溃难受,怨言便轻易消散了。
等到旁人都与孔连泉碰过一杯酒,他舔了舔嘴唇,果真开口讲:“妖蛟狡猾,如袁掌门那等修为不也被欺瞒过去了?他有意伪装,不怪小师叔看不出。”
孔连泉心情难言,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言语苍白。到最后,干脆开始从袖子里掏丹药。
这是他最不缺的东西了。不多时,面前的石桌上就堆出一座矮墙。浓浓药香飘散在空中,连带还有孔连泉的介绍。
郁青最初还有些惊讶,都是些自己只在书上看过的奇丹异宝,如今却真正出现在眼中。到后头,他开始麻木了。
眼看小师叔还在不停地掏,他拿求助的目光朝自家师尊看了一眼。邬九思也有些没料到小师弟的表现,但留意到郁青的视线,他还是轻轻点头。
就像前面说的那样,你就收下吧。
青年喉结滚动一下,还是稍稍阻止:“足够了,当真是足够了!小师叔,我的伤已经好了呀,哪里还用得上这么些好东西呢?”
孔连泉已经有些醉了,但还是牢牢记得师兄师姐此番安排的真正目的。于是他目光牢牢落在郁青身上,问对方:“你不怪天一了吗?”
在场其他人:“……”
郁青:“……”
郁青有些茫然,磕磕绊绊问:“我为什么要怪?”
孔连泉看看他,又看看邬九思。在赫连随与任剑秋心头紧张,邬九思也略略绷紧面颊的时候,他打了个酒嗝,直接倒在桌上。
在场其他人:“……”
谁能告诉他们,孔连泉是不是故意的?
赫连随和任剑秋摸不准这小师弟究竟是什么心思,郁青更是心脏狂跳,直觉有什么超出自己预计的事情要发生。邬九思便在这个时候开口,无奈地朝着师兄师姐拱了拱手,道:“带回孔师弟安置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这话里的意思倒是清楚。郁青更加紧张,果然听师尊说,请两位师伯先把小师叔打包拎走,剩下的酒水点心,就留给他们吧。
这怎么行?他本能地想做点什么,好让自己从眼下情境当中挣脱。偏偏郁青又心知肚明,在这些人当中,自己是绝无话语权的。
他因这个念头默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连随三人离开。这时候,手中的杯盏被轻轻一碰。
邬九思绝无吓唬徒弟的意思,却还是见对方浑身一抖,连杯子里的酒水都撒了出去。
些许挫败感从他心头浮出,他问徒弟:“你很……害怕我?”
郁青自然反驳:“怎么会!我只是——”
“我不怪你。”邬九思难得打断了一回徒弟的话音,“阿青,我知道你不是真正想要从我身上图谋什么。你当时只是觉得危险,想要活下去,这不算错。”
郁青听着,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听“道侣”说起这些。可是,可是——
“可是我……我一点儿都没有顾及你。”大约还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吧,眼泪以郁青完全没有料到的速度落了下来,在他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沾满衣裳,“我没有想过你会那样……”
邬九思眼皮微微垂下。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修士永远不会忘怀。可他也没有想到,未来有天,自己能以不同的角度看待。
“那会儿倒当真是很痛、很难过。”他慢慢地说。言语之间,又喝了一杯酒。
杯子落下的时候,正对上郁青眼里的痛苦。邬九思忽然明白,对于郁青来说,有些事,不是自己说一句“原谅”便能结束。
他想要为自己做些什么,又因现在的自己还无能为力而痛苦。
如果两人都是凡人,郁青大约会在这样的痛苦当中度过一生。然而他们是修士啊,时间对于他们而言再漫长不过——即便是有妖蛟的预言在,对方万般惧怕的终结之日,眼下不还是没有影子?
“阿青,”邬九思认真地说,“你有机会补偿我。”
郁青轻轻地“啊”了一声。
邬九思想了想,又微微笑了一下,说:“你从前当‘陈禾’的时候,不是已经这么做了?有你做徒弟,人人都羡慕我。我也觉得自己幸运,竟然能碰到这么好的弟子。
“我舍不得这么好的弟子伤心,所以对你说,如果你当真对我怀有那方面的心思,我也愿意试一试。
“现在我知道了,你是你,不是‘陈禾’,可前面说的话还是算数。你如果愿意的话,补偿我,让我高兴……或许我的确愿意与你再试一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