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很是不高兴,觉得阿父阿母自私,为了保全自己的好名声,连他们姊弟二人的身体健康都不在乎。可真遇上寒冷难挨的夜晚,他们哪怕烧纸烧木头,将她和阿弟抱在怀中,以身取暖,也从未叫他们姊弟二人冻着。
仔细想想,那样也挺好。
一家人挤在同一张矮榻上,数同一颗星星,看同一场雪,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连院子里结满冰晶的凤凰树,都透着一股无言的温暖。
不像现在,表面瞧着与之前别无二致,内里的躯干却早就已经枯萎,再开不出一朵艳丽的花。
沈盈缺抱膝蹲在地上,长长叹了口气。
却听寂静中乍然响起一声:“郡主瞧着,似乎有什么心事啊?”
沈盈缺吓了一跳,抬头去瞧,但见宣纸般苍白的雪地上不知何时霍然站了一个人,手缠念珠,立掌在前,一身富态,笑起来像个憨态可掬的弥勒佛,雪白的袈裟几乎和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她微微一讶,“海粟大师?你怎么醒了?你不是喝醉酒,睡过去了吗,怎么……”
一点酒意也没了。
不仅没有酒意,还闻不见酒气,跟刚才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什么解酒药,这么厉害?
沈盈缺一脸诧异。
海粟大师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仰头看向凤凰树上那枚被白雪包裹住的铃铛,咋舌一阵感叹:“令堂一向气盛,当年老衲将此圣物交给她的时候,她还不肯要,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搬出智能那老小子跟老衲叫板,说她要真信什么鬼神,为何不去找更厉害同泰寺。哼,智能心浊眼盲,连放老衲上佛法大会讲经都不敢,能看出来什么?最后还不是要老衲出手,帮你缔结姻缘?”
说完便叉腰哈哈大笑起来,肚皮挺得都快顶到天上。
沈盈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实在不懂他为何什么事都要扯上智能禅师,也忒斤斤计较,“同泰寺里那尊木鱼乃是镇寺之宝,大师把它敲坏了,智能禅师自然跟你过不去。我若是他,别说佛法大会,连建康城的门都要堵起来不让你进。大师与其在这里抱怨,不如好好琢磨一下,怎么修复那尊百年老木鱼,跟智能禅师道歉吧。”
海粟大师沉下脸,张嘴正要解释。
沈盈缺又抢白:“别说那木鱼是智能禅师弄坏的,与你无关。若不是大师你先出言不逊,将智能禅师气到,他也不会忘记按照先圣们留下的话,将那尊木鱼收回密闭的匣子内,让它受了一夜风霜侵蚀,以致第二日一敲就裂。从信安郡回到都城的时候,我就已经托人打听过,大师莫要觉得我年纪小,就随意糊弄。举头三尺有神明,为了给来世少造点业障,大师还是少打诳语吧。”
海粟大师一噎,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上的戒疤,满脸尴尬,“你怎么也学会得理不饶人了?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可不好,以后还是离忌浮远些,免得跟他学坏。”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沈盈缺心尖一颤,抿着唇道:“不会的,他应该也不想再让我近他了。”
海粟大师诧异地扭头看向她。
她错开眼,什么也没解释,只将脸更深地埋进两膝之间,什么也不愿搭理。
海粟大师咧嘴一笑,摇头道:“看来老衲来的不是时候啊。忌浮又给你脸色瞧了?嗐,这小子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见天儿闷着一口气,不知到底在跟谁硬,就不怕这辈子也……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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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捂住嘴,假装被风呛到。
可还是被沈盈缺耳尖捕捉到,启唇正要询问,海粟大师却弯腰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嚷起疼来,汗珠子跟雨水一样“哗哗”往下掉,没一会儿就湿了衣襟。
沈盈缺只好闭嘴,托腮望着金铃道:“装醉装病装不知道,大师还有什么招数没有用出来?索性一次用完吧,也省得以后再打诳语,惹佛祖耻笑。”
海粟大师被骂得老脸讪讪,在心里把萧妄骂了个狗血淋头,咧嘴对沈盈缺道:“郡主莫恼,老衲不是有意诓你,只是天机不可泄露。除了这个,其他事情,只要老衲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的?”沈盈缺冷哼,“我怎么不信。”
海粟大师被激得冒火,竖起三根手指,对天道:“佛祖在上,若弟子再敢妄言半个字,就叫弟子天打五雷劈,永生永世都不得脱离轮回之苦。”
——佛家讲轮回转世,门下弟子日夜苦修,就是为了早日参悟佛法,前往西天极乐世界,彻底摆脱轮回之苦。能发这样的誓言,已经是很有决心。
沈盈缺悠悠看了他片刻,却是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雪屑,扭头就走,一t?个字也没问,显然还是不信。
海粟大师气得跳脚,拽着她衣袖,非要她问自己一句不可。
沈盈缺被烦得没办法,只好停下来,无可奈何地开口:“既然大师诚心诚意地相邀,阿珩就勉为其难问上一句,关于豫章王妃和先皇嘉祐帝的事,大师知道多少?”
海粟大师一愣,牙齿猝不及防,霍然咬到自己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