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知抬眼看向窗户,米白色的窗纸隔绝了她的视线,却歪打正着像极了笼盖在她心中的那层迷障。
将人送至门外,风雪吹得二人衣袂联翩作响。
谢灵知看出了刘尚的欲言又止,善解人意道:“观水兄在我面前大可畅所欲言。”她倒是要看看谁更擅长演戏,自己当年好歹也追了几十部影视剧。
刘尚面上的纠结不改,心思沉了沉,才道:“那个问题,一儿一女,你真的能救哪个救哪个,没有半点儿私心?”
谢灵知瞧这一幕有些不厚道地想笑,看来她的随口一问要给一个人留下心理阴影了。
她笑了笑,转而握上了刘尚的手以作安慰,才道:“我非圣贤,若是处于一个绝对的条件下,我会救女儿。”
刘尚没动谢灵知口中“绝对条件”是什么意思,听到问题的他显然更加茫然,甚至还带着一股不可思议,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急迫地回道:“为什么?”
谢灵知不知道这人能逼得这么紧,她能回答什么,总不能说“Girlshelpgirls。”吧,真是要给她愁坏了。
“观水兄你先冷静。”等我想个理由搪塞你,谢灵知在心中想。
“我的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我实在算不上一个善良的人,只是能救一条人命的话,我不该放弃。”
刘尚皱眉看她,没明白对方的这话和自己想知道的有任何关联。
谢灵知微阖了眼皮,有些许细碎的雪吹在了她的脖颈上,令她微微颤抖,声音不自觉低沉了些许:“至于为什么是那个女孩,恰恰是因为像观水兄一般善良有胸怀的人都选择了那个男孩,我虽位卑,却总不能让一个孩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抛弃吧。”
风雪依旧,泼洒在各人身上的却是不同,于权贵而言,冬日赏雪是为一桩美谈,但一夜过后,厚雪压着的是路有冻死骨。
许久的许久,刘尚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连手上的伞都不知道何时松开了,此刻正有细密的雪下在身上,但厚氅长袍覆身,这些竟也成了点缀。
刘尚忽而觉得他顿悟了,从前只觉得是圣人的道理,世上总会有无尽的苦难,他不可能一个一个去解决,相比而言,他要做的是在高位谋其政处其事,这是士族高门与生俱来的高傲和对底层民众带着轻蔑的仁慈。
出身寒微而感于寒微,方才大道。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他仓惶地跪倒在地上,脑海中许许多多理念尽数被推翻,他没有错,谢灵知更是没错,他们之中却没有一个是能够颠覆正误的人。
谢灵知夸他善良,他本以为是嘲讽,此刻联想前因后果,才看出了自己的高傲。
谢灵知却全无他心中的这般震颤,此刻正心事重重地翻书,脑子里想着事情,手上的动作慢了很多。
青青在她旁边磨墨,见谢灵知面带思索,不仅出声问道:“大人,少卿大人是说了什么话吗?”要不然你为什么这样纠结。
谢灵知沉默了片刻,忽而抬头问道:“青青,假设你去街上买菜,已经付了钱成交了,然后那个摊主突然和你说他卖的菜虽然好但是可能炒着不好吃,你会怎样?”
青青向来不愿意把谢灵知的请求随意处理,细细思量之后才答:“既然已经付了钱,那我只能咽下这个亏,不可能再退。”
“对啊,你不会退。”谢灵知脸上表情并非懵懂无知,反倒有种寒光尽露的锋锐,让人知难而退望而却步。
“但要是我买菜是给大人做菜的话,不能退我也得重新买一份好吃的,并且要比上一份问得更加精细,没有万分确定绝不敢入手。”眼神堪称灼热,青青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两种逻辑都没有错,也是谢灵知刚刚想到的。那既然这样的话,刘尚今日这趟刻意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换个角度,出自何人之口?
议论当朝皇子与圣上政见不一,她已然不能换主,这究竟只单纯是共事之前合理的信息分享,还是有什么暗示?
并不是谢灵知想不到,恰恰就是她想得太多了,答案在她的脑子里纷繁复杂,没有一条清晰的线,也没有她能够确定的一个。
这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