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那黑影已至叶槿容跟前。
一位年约六十的老者,身着墨蓝云锦袍,头戴精致银冠,对叶槿容称赞道:“长公主确是不愧先帝所赐的封号,不仅才智出众,更是胆识过人。”
“韩太尉,久违了。”叶槿容未露出惊慌之色,反而淡然一笑,似乎早知韩熙会在此出现。
韩熙没有直接回话,而是扫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视线落在叶槿容身上,冷笑道:“刚才长公主所言确实让老夫颇感意外,不过似乎长公主还是忽略了一件事。”
“愿闻其详。”叶槿容语调沉稳,面不改色。
韩熙轻捻银白胡须,沉吟片刻后道:“宫中正逢大丧,长公主竟仍有心思与老夫在此周旋,这等心计,实属难得。”
“大丧?”
叶槿容面色微变,但旋即恢复平静,不过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温之言一闪而过的紧张神色。
“身为定远大将军兼当朝太尉,韩太尉的每一句话皆应审慎而后出。”叶槿容镇定自若地回应,目光在温之言身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开,“若本宫将韩太尉今日之语上达天听,恐怕韩太尉需费尽唇舌,方能澄清这不实之词。”
韩熙闻言,脸上的冷笑并未减退,反而更深邃了几分,他缓缓踱步间,继续说道:“皇上正当盛年,当然还未到龙驭上宾之时;太后虽缠绵病榻,却幸得佛光庇护,未曾发生不测。然而,不幸的是,皇后竟于昨夜薨逝,如今宫中已是白衣素裹,一片哀悼之景。”
“此外,皇上今早已谕礼部并昭告天下:皇后梁氏于天佑七年九月初三夜薨逝,其性情淑慎,德音孔昭,壸仪作则,宫闱式化。朕甚悼之,念后劬劳内政,追封曰圣烈皇后。此大赦天下,举朝同歔欷,庶民襃衣素食者三月。”
听到这话,叶槿容面色骤变,无法言表的悲痛在眼中闪过,但她努力保持镇静,缓缓闭目,再睁开时,目光沉稳且冷静。
“韩太尉千里迢迢而来,想必不仅仅是为了告知本宫皇嫂薨逝的消息吧?”
“长公主果然是成大事之人,即便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亦能迅速稳住心神。”韩熙赞赏地点头,随后话锋一转,“在皇后薨逝当夜,皇上以昶王谋逆为由,将其擒获并让内卫府查封了其府邸。”
叶槿容身形微晃,目光瞬间凝固,脑海中似乎回想起种种曾引起她注意,但却未能深究的疑点。如今听韩熙提及,那些疑团在她心中彻底清晰,面色因而更显忧凉。
温之言静静看着叶槿容走近,她的脚步声虽轻,却如重锤般敲击在他心上,令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这件事是否与你有关?”叶槿容平静地问道,但眼中却透露出刺骨的寒意。
温之言心中一紧,却并未回答。
此时,朱雀使忽然走近,说道:“我手中有一份以重金购得的奏章,或许能帮到长公主。”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交至叶槿容手中。
正当叶槿容接过之时,温之言突然开口,但只说了一个字:“是。”
叶槿容听后,嘴角轻掠笑意,可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再问你一遍,这件事是否与你有关?”
“是。”温之言再次肯定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叶槿容的眼神逐渐暗沉,似陷入了无止境的深潭中,连脸色亦愈发阴冷。
日色彻底沉入厚重乌云中,在漆黑的天地之间,蓦然绽现出一缕白玉亮光。
“璧玉和风,容与且共,半溪日月,唯予清风。”叶槿容轻垂着头,斑驳光芒恰好映照在她的眼眸中,然而神色却淡然无波。
顷刻间,光芒四射,成为了尘世中的沧海一粟。
温之言在叶槿容深浓的目光倒影里,窥见了她内心深处的哀痛与决绝,看到了她眸底的幽光燃烧,似要将两人间残余的情谊彻底焚毁。
“难怪你刚才的言辞中流露出迟疑,”叶槿容仰头一笑,神情无比悲悯。“这确实符合你一贯的行事作风,你所做的一切也并无不妥。”
温之言的心狠狠一揪,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猝然长笑,笑声中满含苦涩与悲凉。
“自始至终,你皆未曾信过我。”
叶槿容静静凝视着他,她的眼眸深邃如湖,却也如同冬日的湖面,冰冷而遥远。“我很想信你,但我不敢信。”
突然,她敏捷地从温之言手中夺过玄光剑,剑光犹如飞龙,在昏暗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剑锋所指,非任何人,而是她自己。
温之言一动不动,全身仿佛与周遭一切剥离,无任何关联。然而,他紧握的双手中,却隐约渗出血痕,其间还混杂着断折的发簪碎片。
顾士谦看着场中的情形,虽然想要阻止,但深知这两人间的纠葛,非外人所能插手,亦知晓叶槿容的性情如同她手中的剑,锐利而决绝。
韩熙与陈牧似在观赏一出戏,因为此番变故,实则二人早有预见,乃至可说,为二人幕后推动之果。
至于白诀和朱雀使,则冷眼旁观,静待着事态的发展。
叶槿容的目光中,无丝毫犹豫或恐惧的痕迹,只有深沉的宁静,宛如死水。她缓缓举起的手,如同扛着千钧重负,却在这一瞬,将往昔的情感纠葛悉数割舍。
“昔日你为了护我,受了一剑。”叶槿容凝视着温之言的双眸,一字一句清晰说出,“今日,我以此还你。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