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悦牵着?狗绳走过?去,率先坐到了长椅的最左侧。孟津予心?领神会,坐到了另一侧。
盛夏的午后,好在背后有有一棵茂盛的樱花树,还不算太晒。
“你?想说什?么?”席悦看着?从叶片缝隙中漏下来光斑,淡声道,“说吧。”
孟津予上身前倾,双肘撑在膝盖上,目光没有落点地?飘在地?面上,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恍惚,“几个月前,我们分手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场景。”
席悦没有搭腔,她当然记得那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也记得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情坐下来的。
“那一次,我没有好好跟你?道歉。”孟津予转过?身,晦暗的目光投向她,“临走前才发现,我亏欠最多的人,只有你?一个。”
席悦没有看他,“所?以是你?是来道歉的吗?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就当是在听我的忏悔录吧。”孟津予顿了一下,“当时?我没有守好自己,不是因?为那个女生比你?好,而是因?为,她只是很巧地?在那个时?间段出现了。”
“知道去年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医院探望我妈吗?因?为那次她住院,其实是因?为自杀未遂。”
这话说出来,席悦难以避免地?怔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孟津予的母亲性情温和,待人接物都非常有涵养,更重要的是,她对孟津予关爱的种种表现,完全是一位慈母的形象,她想不出这样的母亲为什?么会做出自杀这种事。
“是因?为你?爸吗?”她小声问。
“算是,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年前就因?为割腕住过?一次院,过?年那次是烧炭,幸好当时?物业上门沟通电梯维修的事情,误打误撞救下了她。”
“阿姨”
席悦从没听过?这样的事,主?要是她曾见过?孟津予的母亲,对她印象也很好,她想不懂,究竟是什?么将她逼到这个地?步的。
“那次烧炭,是因?为得知我爸生了一个儿子。”
席悦嘴唇张了张,“可他们不是三年前就离婚了吗?”
孟津予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前方,“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只不过?四岁时?在海边走丢了,那时?候他们俩的感情还很好,不相信警察口中大概率意外身亡的可能,努力?找了几年没找到,他们就从孤儿院领养了我。”
席悦只从老家同学那里?得知孟津予是领养的,并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情,默了几秒,她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把我当成亲生儿子照顾、培养,当然,这只是在他们感情好的时?候,我十二岁那年,他就出轨了,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妈的状态就开始变差了,她虽然对我还如从前那样,但又开始重新寻找起自己的亲生孩子。”
“四年前,我爸提出离婚,虽然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但是我妈还是不同意,他们俩纠缠了大半年才办了手续,他只给我妈留了一套房,并且向她承诺,等我毕业会为我置办房车。”
“去年下半年,她得知我爸的情人怀孕,抑郁症就加重了,后来孩子出生是个男孩,她知道后就完全疯了。她觉得我爸不仅抛弃了她和我,还抛弃了他们那个下落不明的亲儿子。”
“她活在永远找不到孩子的痛苦中,见到原本应该和自己一起承担的男人丢下她,重新开启了自己的下半生——她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听完这些,席悦的内心?极为震撼。
在她朴素且按部就班的生活中,很难想象会有那么多浓烈的痛苦都加剧在同一个人身上,直到此刻,她还清楚记得前年寒假在孟津予家里?见到他母亲时?的样子,原来她眉间拢着?的那股总是挥之不散的愁云,是因?为她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和磨难。
“那阿姨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孟昌河送进去之后,她的状态好了一点。”
“那你?回去是想好好照顾她吗?”
“她不愿意来滨城。”孟津予顿了一下,又转过?头看她,“你?不问这些事和我劈腿有什么关系吗?”
席悦怔了两秒,“我已经不在意那些事情了,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会追问。”
孟津予虚勾唇角,酸涩地?笑了一下。
在这个悲情的故事里?,他作为旁观者?,真的见证了太多。
上初中之前,他的生活算得上风光得意,母亲温和慈爱,父亲事业小成,父母举案齐眉,他也过?得顺心?遂意。那时?候的他阳光开朗,觉得自己是班里?最幸福的小孩。就是因?为经历过?这种生活,他才能在后面性格大变后游刃有余地?表演温和,表演谦卑,表演上进,以及表演幸福。
他十二岁那年,孟昌河因?为打了个官司声名鹊起。事业大跃迁之后,他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不再会在应酬晚归时?解释,也不再会去他的家长会,他的心?完全腾挪到了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沉醉在一声声“孟主?任”的恭维中。
他的变化影响了整个家庭,一开始他们吵架时?还会避开他,再后来撕破脸时?,会直接将他的身世?抖落出来。周红说孟昌河没有责任心?,说人是他从孤儿院领回?来的,他就该负责;孟昌河指责周红不够格做母亲,连亲生儿子都能弄丢,要不是她的粗心?大意,他们现在还是完整的一家三口。
他说得是,完整的一家三口。
他们吵架的时?候,孟津予就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写卷子,他心?无旁骛地?写完一张,却在横线处写上自己的名字时?,毫无预兆地?啜泣起来。津予,滋润生物的成长,他们在给他取名字的时?候应当还是在意他的,可时?过?境迁,他们不但自己变了,连对待他的态度,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