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然自然知道周司远拒绝的原因,但也知道他内心的矛盾。
他热爱航天事业,却又痛恨这个让他父亲舍小为大,进而让他母亲一生苦痛,死不瞑目的事业。
“你很清楚,他之所以断然拒绝,除了对他父亲的恨意,更多的是因为你。”宋国民俯身,手撑在桌沿,带着压迫的气势,“他不愿意你重复她母亲的命运,他想全身心的陪伴你,他宁愿放弃内心对航天的热爱和渴望,放弃大好的前程选择在你身边,而你呢?”
李国民冷冷一笑,“你因为贪恋他的陪伴,明知道他心里藏着一个航天梦,却自私地想要牺牲他的梦想,只为了成全你自己。”
“我没有!”宁安然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回击,“我没有。我说过,无论他做什么选择,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他。”
“你当然会这样说,因为你根本就知道他只会选择你,尤其在知道你的病以后。”
宁安然身形一晃,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我说过,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李国民缓缓直起身,从桌上的袋子里抽了一份东西推到她面前,“看看吧。”
宁安然低眼,身子摩地开始打颤。
那是一份关于宁鸿博死亡的调查报告。原来,在葬礼后,出于对安全警示需要,海生所组织人员对宁鸿博的死因进行了调查,最后发现安全扣不可能自动脱落,同时他们还查到了宁鸿博常年服用抗抑郁和精神类药物。最后得出结论,他是自杀,而非因公殉职。
李国民告诉她,一年前,姚静娴就知道了这件事,但她央求海生所不要公开这个报告,并主动提出停止宁鸿博的抚恤补贴等。而海生所鉴于宁鸿博多年来勤勉尽职的工作表现和良好口碑,不仅同意不公开这份报告还照旧保留他的光荣称号和相应的抚慰金。
“他威胁你要公开这些对吗?”周司远很恨地问。
宁安然点头,“但让我同意的不是这个。”
而是,李国民拿出了她大二和大三时的就医证明。
李国民问她,“以你对周司远的理解,你有信心瞒住你的病情吗?而他知道实情后,会像放弃你,开始新生活吗?当你有一天选择你父亲那样的方式,他又会怎样?”
三个问题,如同一重重过一重的大山,彻底压垮了宁安然。
她不怕周司远知道宁鸿博的事,不怕他知道她有病,她怕的是他得知这些后会不离不弃,怕的是自己会和宁鸿博一样明明深爱着姚静娴,深爱着女儿,可最终还是选择葬身大海。
如果那样,周司远该怎么办?
李国民太明白用什么来拿捏她。
“其实,你也不必这样悲观,只要你说服他进入系统,你们依旧可以在一起的,我们系统有非常好的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咨询师,我还可以安排你和他一起进入基地工作,你们照样能恋爱、结婚、生子,组建幸福的家庭。我一开始就说过,我的目的不是逼你们分手……”
“我会和他分手。”宁安然抬起头来,重复了一遍,“我会和他分手。”
“但我不会帮你劝说他,我说过,那是他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去选择。”她坚定地说。
而她的选择是,给他一个不用为了顾忌她而牺牲梦想,不用陪她一起承受病痛的,快乐健康的人生。
“没有你,我哪来的快乐人生?”周司远用力搂进她,既生气心疼。
“对呀,没有了你,我更没有快乐人生。”宁安然哽道。
和周司远分开后,她又开始陷入了抑郁。但同上回不同,这一次她几乎不失眠,反是嗜睡,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除了必须醒来,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和思绪放空。
她又去看了医生,医生告诉她这是中度抑郁的一种表现形式,她再次开始抗抑郁治疗,但效果不并不理想。
为了刺激倦怠的神经,她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一边在吞云吐雾里费力保持着清醒,一边又在酒精麻痹下宿醉到天明。
很多个趴在马桶边呕吐的夜晚,她都在想,李国民说得对,她的基因里就是带着不快乐的因子。
医生让她尽量不要去想那些会让她不快乐的事,于是她开始慢慢减少想周司远的频率,慢慢地,她似乎有了点起色。后来,她去了香港,工作更忙碌,生活更多彩,朋友更多,她似乎恢复成了那个活力无限的宁安然。
直到,某一天,她和同事在吃完饭一路笑谈着上午采访的趣事,然后在过马路时抬眼看了下对面竖起的巨大led屏,里面正在播放一条简讯——中国载人航天实现新突破。
镜头扫过指挥中心,在一群蓝色的衣服里,一张熟悉的侧颜赫然出现。
宁安然愣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清晰地感受到封印着心里那口窟窿的胶在一点点剥落。
已走到路中间的同事似乎察觉不对,扭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同一时间,镜头被切到另一个场景,那张侧脸消失不见。
心底掩埋的痛意轰然喷薄,如海啸般将她湮灭。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盯着早已在播放其他新闻的大屏幕,像个走丢的孩子失声痛哭。
那个晚上,她抽掉了整整一包烟,灌下了一整瓶酒,然后拿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割向了左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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