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道的东侧靠里处,有一家不打眼的小店,门口挂着一个木制牌匾,写着潦草而硕大的五个字:甘氏棺材铺。在店的右半扇门上还栓着一个长约几寸的牌子,上面挥挥洒洒地写了八个小字:定制棺材,伏妖捉鬼。一进店门的正中间就摆了一个杉木棺材,大咧咧地冲着门口,正对着的那面墙上还贴着黄符和一副钟馗像,像前的小木桌上供着两三个苹果和一柱香。香正袅袅升起,烟雾飘出来一缕,钻进了正眯在旁边太师椅上打盹儿的人的鼻子里。那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看上去只有二十岁,肤色白净,挂着一弯细细的远山眉,和这个时候其他的同龄人一样,她梳着两股又粗又黑的麻花辫,上身穿着一件霜色的立领对襟短襦,底下是如暮色烟霞一样的袄裙,上面绣着几朵茶碗大的腊梅。而最惹人注目的,是她发尾系着的几穗杏黄流苏,与她左手手腕上的铃铛颜色如出一辙。“甘棠,你怎么还在睡?”门口传来一个清越的男声,带着些许嫌弃,一下子就吵醒了太师椅上的姑娘。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叮叮铃铃”地响动着。睡得正好被人打搅,任谁都不会怎么高兴,甘棠看清了门口的人是谁,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蹙着眉头问道:“算命的,你来干什么啊?”说话的人正是在街边摆摊算命的那个年轻人,他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地回答说:“你来客人了,找不着地儿,我才好心帮你领过来的。”“客人?”甘棠疑惑,四处望了望,也没见到半个人影,“钟盟,你诓我玩儿的吧,哪里有人?”“我让他在我摊位那儿歇着呢。”他朝外面努努嘴,然后压低声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悄声提醒道:“我感觉他这里有问题,疯疯癫癫的,嘴里一直在讲胡话,脸色看着也不太正常,你可得小心着点儿。”甘棠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你帮我把他带进来吧。”来的人是个中等个头儿的男人,三十余岁的年纪,一身木匠打扮,眼神空洞,脸色白得吓人,尤其是当他一见到铺子中央摆着的棺材时,整个人禁不住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还没等甘棠开口,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边磕头边痛哭着说:“姑娘,求你快救救我啊!”他声音凄厉,惹得外面经过的三两行人都纷纷侧目。原先抱臂站在一边的钟盟赶紧慌忙关上门,扶起地上的男人,安慰道:“你别着急,慢慢说。”男人眼里似惊魂未定,他咽了咽唾沫,颤抖着开了口——“我昨晚……撞见鬼了。”甘棠被他的这句话吊起了兴趣,原本残留的睡意一下子无影无踪,连忙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男人动了动嘴,脸上闪过一丝强忍着的害怕,似是回忆一样,隔了片刻,才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我亲眼看见一个女人死在了我面前,结果醒过来后,她又不见了。”福寿是被冻醒的。冬天总是亮得很早,凉飕飕的雾气拢着整条长街,大红灯笼里的烛火早就熄灭殆尽,只剩个空壳子静悄悄地挂在家家户户的墙头门口。刚至卯时,海棠溪的人们还在睡梦中继续庆贺着佳节,整条街上显得又空又荡。福寿悠悠转醒,一睁眼发现自己居然没在家,而是莫名其妙地躺在那栋二层小楼外的台阶上。他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残留的酒意再加上一夜的冷风,让此时的他几乎头痛欲裂。福寿环顾了一下四周,挠了挠头,死想活想却也搞不懂自己怎么会跑到这里睡了一晚上。趁着人家主人没发现赶紧溜吧,他心里想着。拍了拍身上的灰,福寿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他突然发现这栋二层小楼的大门竟然没有关紧,露出一个巴掌宽的缝隙。像是一个无声地引诱。他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就仿佛鬼迷心窍了似的,缓缓停住了脚步,身体前倾凑近那扇门,屏住了呼吸往里窥探起来。他的目光从缝隙中缓缓落向前方,然后逐渐向下移动,最后定格在了几步开外的木制地板上。福寿心中一突,眯着眼睛仔细凝视起地上的东西。——那是一块儿尖利的玉质碎片。此时它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突兀又扎眼。“我明明记得,那个女人就是用……用那个东西朝自己的脖子扎了过去的。”福寿回想起当时的那一幕,连牙齿都在打颤,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的。他死死抓住旁边钟盟的胳膊,眼里是大片大片的红血丝,哀求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当时她还在冲我笑,咧着嘴阴森森的,我吓得半死,后来她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砸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