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长空双眼发亮,高兴地叫道:“真、真的吗?好,太好了!”
冬子愣了一下,望着孟琅的表情严肃了些。孟琅把长空送进屋后,冬子低声问:“果真有人”
“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就好。”冬子同情地望着孟琅,“这下,您肯定又要得罪人了。”
“我得罪的人还算少吗?”孟琅笑了一下,“走吧,收拾一下,我要去拜访岩太傅”
当时,孟琅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他没想到这件小事竟像一颗石子,掀起了一连串波澜,直至闹翻了整个丰州城。
岳安民带来的兵一听说长空不当侍读了,马上拥到孟琅门前要个说法。在他们看来,大当家和二当家为丰州战死,小当家理应获得侍读的尊荣。孟琅没法说出实情,这帮汉子便觉得他是偏心,再加上,他们因山匪出身受人歧视,便自然而然觉得小当家也受了同样的待遇。
这群汉子的示威引起了来自廣野的士兵的反感。他们早就看不惯这群野兵的粗鲁懒散,也看不惯他们主子的放浪形骸,更看不惯他们因为主子牺牲,就趾高气扬,一副其他人就欠他们的张狂样。两帮人吵了起来,这时,那个流言生效了。
是的,廣野来的士兵因为多少是出身贵族,的确吃的用的比这些野兵好些。然而,当这些野兵用这一点指责他们时,他们却像受了污蔑一样气得跳脚。他们人多势众,受了委屈的野兵就开始在城里大肆宣扬——他们的确和城里人关系更加密切,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就是平头百姓。
矛头从士兵直接转向百官贵族。说到底,矛盾存在已久,这件事不过是个引子,不管这引子多么小,它最后都会导向一场爆炸。
这种时候,各种鸡毛蒜皮真真假假的事情都出来了。人们压抑许久的不满全部爆发:怎么,那个毛头大王不是吵着要冰块吗?怎么,那个孟将军不是拴着金腰带吗?怎么,那个御史大夫不是在家里造了莲花池天天享乐吗?怎么,怎么,怎么,城里每天都在死人的时候,你们不是活的好端端的吗?
孟琅试图平息这场动乱,但他的出现让局势更加不可收拾。人群涌到他门前,怒吼着,咆哮着,要一个说法。守在孟琅门前的那稀稀拉拉的官军根本挡不住汹涌的人潮,这时早已没有人关心岳长空是不是侍读,他们关心的是自己的肚子,自己的命。野草、石头、木头一齐扔过来,孟琅给砸得头破血流,冬子双眼发红,抽出刀,叫道:“你们再过来试试!”
孟琅忙制止他:“把刀收回去——”
已经迟了。
这当口,一个士兵,一个怀恨已久的士兵突然喊道。
“他要杀人了!三王之乱时他就这样杀人!这个伪君子!这个屠夫、刽子手、杀人魔!他要动手了,乡亲们上呀!”
出于恐惧,出于愤怒,出于无数莫名其妙的情绪,又或者说,气氛使然,人潮失控了。
他们冲破了大门。
第165章城乱(三)
混战一触即发。敌对已久的官兵野兵大打出手,百姓夹杂其中,吵嚷叫骂或哄抢打斗,哀嚎声响成一片。到御史大夫和岩太傅领着禁军赶到时,将军府前已一地鲜红。他们只有杀死那些杀红眼的人。
这场混战勉强平息之后,他们立即紧锣密鼓地搜捕着逃走的士兵。他们查清楚了究竟是谁喊出了那句“杀人”。那是一个士兵,一个很老的士兵,他的大儿子跟着孟琅去征讨三王,因为逃跑而被杀死。他的小儿子跟着钟青天造反,又被孟琼的军队杀死。而作为一个乌池人,他几乎在乌池之乱失去了所以认识的人。
直到这时,他只是痛苦,还并不仇恨孟琅,因为孟琅给他吃给他穿,表现得像一个好人。可并非所有人都这样想。孟将军是个好人?但那条金腰带露馅啦。他是让出了自己的院子,可他轻轻松松就得到一条金腰带啦。不仅如此,大王给了他成堆成山的奖赏。他以为他们不知道这些吗?
在孟琅忙于公务的时候,有关他的议论在军营悄悄滋长,迅速蔓延。每天,这个老兵都能听到人们在窃窃私语,在抱怨咒骂。
孟将军什么都没要?谁相信呢?他的地位与日尊崇,可他干了什么呀?岳将军死了,文夫人死了,他干了什么呀?他缩在城里享福呢!
在这种氛围下,这个老兵记起了孟家带给他的所有苦难。更别提,他天天都看到孟琅那个神气的护卫,那个冬瓜一样壮实的汉子——他知道他,就是他杀死了那些逃跑的士兵,就是他杀死了他的小儿子。看看这个人长得多么壮,多么好,这还不足以说明当城里人都在受苦受难时,这群当官的过得多么潇洒吗?
压倒这老兵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染上了瘟疫。可孟琅院子里早已人满为患,守门人不让他进去。孟琅不知道,他的善举成了守门人的生意,他凭借着守门的权力肆意勒索那些可怜的病人。见老兵什么都拿不出,守门人毫不客气地把他赶了出去。
他嘲笑地大叫:“别装病了老家伙!你这种人我见多啦!你压根就没病,你还是老老实实打仗去吧!”
老兵绝望了,绝望催生愤恨,愤恨催生恶念。既然如此,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决心报复。即便如此,一个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如果不是那些野兵煽动百姓,闹大了事,如果不是冬子抽出了刀,如果不是他恰好在冬子抽出刀时喊出了那句话,这场内乱也不会发生的
内乱,史书上是如此记载这件事的:【岳家兵反,城内乱,数日方平,死者上千。】
实际上,内乱中死去的人没有那样多,多的是内乱后被处死的人。
大王大怒,决定将造反的野兵全部处死。孟琅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宫里。他头缠白布,一只眼给打得乌青,嘴角破裂,狼狈至极。他跪在大殿之上,请求大王收回成命。这一举动惹怒了八王子,他不解地、愤恨地叫道:“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孟琅急切地说:“大王,他们是被人利用了,并非有心暴乱。他们都是好兵,现在长明人正在城外虎视眈眈,我们应该宽怀为大,安抚百姓士兵,团结”
“孟将军。”御史大夫打断道,“你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人吗?你知道此时此刻,站在你面前的就有失去儿子的父亲吗!”
孟琅浑身一震,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望向殿上的众臣。一位大臣愤慨地高声叫道:“不错!狗改不了吃屎,土匪就是土匪!岳将军在时还能镇住这帮混混,岳将军死了谁能看住这群野狗?要我看,他们闯祸是迟早的事,得亏他们今天只是围攻将军府,而不是偷偷打开城门!”
孟琅背上生出一片冷汗。他跪在那,猛然间,他看清了群臣脸上的愤恨、不屑、厌恶。猛然间,他意识到这些人其实从未真正接纳岳安民带来的人。他们从未真正信任过他们。
一位大臣捋着自己的胡子,嫌恶地说:“这帮土匪散播流言,挑惑百姓,煽动暴乱,残害官军,歹意昭然,其罪可诛,孟将军何必为他们辩解?”
“孟将军,你可是差点让这群歹徒杀死!”
不,不能这样。这些人不是真心要造反的,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如果再杀,守城的人!孟琅脑子里一片混乱,耳边群臣嘈嘈,一句句义正言辞。
“山莽之徒,果真不可以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