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琅决定在祭天大典时再次刺杀长明王。他下山就是为了报仇,无论成败,他都要去杀他。
长明王一年要举行无数次祭祀,虽然他年事已高,许多祭祀不再亲自出面,可最为重要的祭天大典,他必会出席。若他不出席,就将沦为天下笑柄,对长明王来说,这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祭天大典照例在夏至举行,也就是五天后。只要长明王敢登上祭坛,孟琅就会要他狗命。他绝不会再多听一句废话,也不会再多犹豫一瞬,哪怕他下一刻就会万箭穿身,他也要杀了这个该死的畜生!
孟琅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悄无声息地回了长明王城,等待着祭天大典的来临。他赌的就是长明王不会退缩,以他对他的了解这家伙绝不会退缩,相反,他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隆重更加盛大地举办这次祭天大典。他要以此显示自己毫不畏惧孟琅。
孟琅赌对了。此次祭天大典格外声势浩大,仪仗遮目,华盖如霞,车马绵延十余里,王子王孙、公侯将相,尽数到齐。可祭坛四周甲兵环绕,骄阳之下黑甲森森。孟琅隐匿在一棵大雪松上,遥望着长明王的马车抵达祭坛。他拔出斫雪剑,等待长明王下车的那一瞬。
一个人钻出马车,他身着华服,头戴玉冕,果真是长明王。紧接着又一个老头被士兵押下车——孟琅一看清那老人的脸便如五雷轰顶——太子!
那老人是太子!不仅是太子,太子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全被带到了祭坛中央。不仅是他们,又有几百个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被押上祭坛,他们身后的侍卫抽出刀,压在这些人的脖子上——
不假思索地,孟琅冲了出去。
长明王等的就是这一刻!刹那间甲士齐齐拉弓,箭如雨发,朝天空中掠过的人影射去。孟琅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空中掉落,可就在即将坠地的瞬间他抓住了斫雪,将全身灵气注入。斫雪拔地而起,拽着孟琅冲向了长明王!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下一瞬长明王便被孟琅扑倒在地。“放了他们!”孟琅吼叫着,剑紧贴着长明王的脖子上。
长明王却毫不惊慌,他望着满身鲜血的孟琅,冷笑一声,说:“你要是杀了寡人,你眼前这几百人也会死。这可都是徐风的遗臣遗民,对了,其中还有徐风的太子寡人能找到他可多亏了你,孟琅,你为什么不好好躲起来,非要去那座城隍庙瞎晃悠呢?”
孟琅有些听不清长明王的话。此刻,他身上简直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他的背、肩、腿甚至胳膊上都插满了箭。血不停地流出来,他的手开始发抖。该死,他撑不了多久了,一旦他死了,眼前这几百人也会死。必须,必须想个办法。
那老狐狸还在喋喋不休,口气嚣张,仿佛胜局已定。孟琅感到挫败,感到绝望,他要怎么救下这几百人?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献降那天。那次他没能救下一城百姓,这次他难道还要让悲剧再次上演吗?他总要做点什么,总得做点什么啊!他为什么就杀不了长明王?为什么!这家伙是如此卑鄙,如此可恶,如此狡诈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
孟琅刺了长明王一剑!他用膝盖死死压着长明王单薄的躯体,汩汩鲜血顺着他的手、他的腿流到长明王的身上。众人惊叫不已,孟琅抬头,朝那些王公贵族怒吼:“放!人!”
他拔出剑,长明王惨叫一声,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好像孟琅那一剑把他的骨头带出来了似的。他不敢相信孟琅居然对他动手了。他忘了孟琅有多恨他,他忘了卑鄙不是他的专利,他忘了狗急会跳墙,兔急会咬人,一个人走投无路之时,也会干出从前根本干不出的事。
“放人!”孟琅又是一剑,长明王又惨叫一声,王子们慌了神,忙不迭喊道:“放!放!快,快给他们松绑!”他们像赶羊一样驱赶着那些人,长明王又急又怒,拼命喊道:“蠢材!放了他们寡人就真死了——啊啊啊啊!”
孟琅突然拔出剑,又毫不犹豫地刺进长明王的胸膛。长明王发出了牛鸣似的惨叫,王子们更加慌张,几位大臣涕泪纵横,朝孟琅跪下,求他放过长明王。有一位王子吓晕了头,竟对孟琅磕起头来,求他放了自己的老父亲。
长明王见状怒不可遏,连声大骂,然而他发出只是一些不连贯的嘶吼,他太老了,已经没力气叫了。祭坛上一片混乱,哭声、叫声、喊声、哀求声宛如一锅沸水煮着孟琅的脑袋。他眼前发晕,全身发冷,手脚哆嗦,他的生命在迅速流逝。他撑不了多久了。
但他还不能死。
要是他现在死了,长明王一定会追杀太子殿下孟琅抓住长明王的脖子。不,不,不!四周都是喊叫声。长明王的儿子们纷纷跪了下来,长明的大臣们也跪了下来。他们齐声哀求孟琅不要杀长明王。
要是他现在杀了长明王那么,那些人还是会死。
怎么才能救下他们?既不会再被抓起来,也不会再被追杀
最终还是要那样吗孟琅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想法,他怪异地笑了一声,在这种局面下这声笑实在诡异。众人惊恐地望着他,只见孟琅松开手,把长明王扶了起来,或者说,半提了起来。祭坛上的众人又惊又怕地望着他们,不明白孟琅到底想干什么。
长明王脸色惨白,满头大汗。他身上被孟琅戳了三个窟窿,但他还是挺着一把老骨头站着,目光凶狠地瞪着孟琅。
“你要杀,便杀吧!”这老头恶狠狠地说,“不过不是寡人斗不过你,是那帮蠢货拖了寡人的后腿!”
孟琅却问:“五十年前若我真的开城献降,你会放过丰州的臣民吗?”
长明王嘲讽地说:“那帮乌合之众,有何可杀?寡人一开始要杀的就是你。”
“那么,”孟琅说,“如今,这献降还作数吗?”
长明王浑身一震,接着,他眼中浮现一抹狂喜。
“你是说”
“我放了你,你放了他们吧。”孟琅递上斫雪剑,平静地说,“如你所说,那些人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假如他们真想复仇,怎会轮得到我?”
长明王伸手去抓剑,孟琅向后一躲,执着地说:“你还没答应我。”
长明王盯着他,忽然,他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哈!哈!哈!”长明王一把抢过斫雪剑,狂喜地说,“孟琅,寡人果真没有看走眼。孟家三子中,唯你心肠最软,唯你妇人之仁!因而从一开始你就杀不了本王,你斗不过本王,五十年前斗不过,五十年后也斗不过!寡人不该答应你,寡人一向信奉斩草除根,可就像你说的,那些家伙能成什么气候?”
孟琅站在那,一动不动。他脚下已经积了一大滩血。
长明王紧握着剑,阴森森地盯着孟琅,狂傲地说:“孟将军,寡人愿意冒这个险。只要那些家伙不动歪脑子,寡人愿让他们苟且偷生。”
孟琅垂着头,仍不言语,似乎已经听天由命。
“因此,你就安心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