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岳夫人已经全瞎了,身体也虚弱得无法下床。她心里大概明白,自己是要死了。于是,她把太子和岳遥碧叫道床前,拉着他们的手说:“孩子,在我死之前,你们找个日子成婚吧。”
两人都是一愣,紧接着,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岳遥碧。后者看起来很冷静。她说:“娘已经告诉我了。你们两人真蠢,为什么不早点成亲?那样我都能当姑姑了!”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在岳夫人的见证下,四十一岁的太子和三十一岁的孟瑗成了亲。那之后没多久,岳夫人就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等等。”孟琅打断了太子的讲述,急切地问,“你们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谁给的你们船?”
“你不问,我也要讲的。”老人悲伤地说,“孟将军,这都是你弟弟的功劳。”
第177章复仇(三)
那个雨夜,太子四人在船上漂泊时终于把一切弄清楚了。
孟琼把军帐搬到江边不久后,就开始叫孟瑗去他帐里拿东西。一开始,他给的都是些寻常玩意儿:衣服、食物、炭火。过了一段时间,当监视他们的士兵渐渐放松警惕时,孟琼告诉孟瑗,他要帮她们逃跑。具体怎么做她不必多问,她只要把他给她的东西藏好就行。
孟琼给了孟瑗一把匕首。孟瑗藏好它后,在疑虑与不安中等待着孟琼的下一步指示。出于谨慎,她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不止一次,她想问孟琼:你要怎么带我们出去?你打算哪天行动?你跟我们一起走吗?每当她忍不住要开口时,孟琼都会用严厉的眼神制止她。就这样,那天来临了。那天,孟瑗从带回来的东西里找到了一张布条,上面写着让她们在船起火后赶到船队最前面的那条船上。
孟瑗照办了。她没想到太子也去了那条船。太子告诉她,一切都是孟琼的计划。他要烧了巨船,杀了长明王。那么,孟琼呢?孟琼两人相对无言。那夜大雨倾盆,而巨船上的大火比雨水还猛烈。他们都知道,孟琼凶多吉少。
孟琅深吸一口气,微微侧开了脸。好一会,他声音艰涩地说:“他死了。我看见了。”
他那晚的预感是对的,孟琼真的死了。
“你看见了?”太子惊诧地问。
“我看见了。”孟琅悲痛万分,“我就知道,我弟弟不会叛国的,他不会,他投靠长明一定是有理由的”
一片沉默。无言的悲伤在这间小小的屋子蔓延开来。太子和他的两个儿子为置办丧事租了两间屋子,这间屋子隔壁就是儿子们,因此两人自始至终都小声讲着。太子又低声说:“岳夫人和遥碧死的时候太早了,我不敢带她们回廣野,只能将她们就地安葬了。遥碧到死都没有嫁人。”
孟琅苦涩地说:“孟琼恐怕不希望看到她这样,他那么喜欢遥碧”
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太子问:“那么,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孟琅便将上穹庐峰的事说了,刺杀长明王的事也说了。太子惊讶不已,听到长明王逃脱时,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叫道:“这都是命啊!”
“命?”孟琅摇头道,“我不信命,我一定要杀了他。”
“你怎么杀他呢?就算你能飞檐走壁,可王宫戒备如此森严,你又怎么能溜进去呢?”太子悲观地说,愁苦地望着孟琅。又过了一会,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孟将军,算了吧。”
孟琅震惊地望着太子,他站起来,问:“您说什么?”
太子悲苦地说:“孟将军,算了吧,你杀不了他的。再说,就算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呢?徐风已经亡了,连我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死人了。你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何苦还要冒这个险?你就好好活着吧”
“难道您忘了自己曾受的耻辱吗?”孟琅叫起来,像被人捅了一刀那样怒气冲冲,“您忘了自己在船头上怎么被羞辱,忘了先王挂在船头上的尸体吗!”
太子脸上涌现出一阵阵痉挛,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痛苦得几乎变了形。他闭上眼,认命般的说:“就算记得也没有什么用!你就当我忘了吧,我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你也不是孟将军了,现在谁还能认出你?孟琅,忘了吧,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就像我曾经做的一样”
“我不!”孟琅激动地叫道,“我怎么能忘?殿下,您怎能说出这种话!”
太子欲言又止,两眼悲伤地望着孟琅,好一会,他问:“你要去见见阿瑗吗?她的棺材就停在城隍庙里”
“我要去。”孟琅立刻起身,否则他真怕自己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两人出去时撞见了太子的两个儿子。他们不安地打量着父亲带来的这位年轻的客人,紧张地问:“爹,你上哪儿去?天都快黑了。”
“我去见见你娘。”
“爹,明天再去吧,今天实在太晚了。”儿子恳切地望向孟琅。后者说:“殿大人,我自己去也行。”
两个儿子听到他喊自个老爹大人,纷纷流露出惶恐之色。他们焦虑地对望了一眼,一齐拥上前来,一个把住父亲的臂弯,一个握住孟琅的双手。大儿子说:“爹,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是早点休息好。”二儿子说:“兄弟你还没住的地方吧?你看天色都这么晚了,你要不就在这先歇一晚,明天再去,行不?”
两人说着,一个把太子往屋里推,一个把孟琅往厢房带。一把孟琅推进门,二儿子就说:“兄弟你吃过饭没有?还没吧?我,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说完就走了,留孟琅一个人呆在房里。
孟琅在房里站了会,到底呆不住,他拉开门,溜出去,跳上剑走了。
没一会,二儿子端着米饭豆子进来了。见屋里没人,他大惊失色,忙奔去老爹屋里。那头,太子的大儿子正跟自个老爹激烈地争吵着。
“爹我没听错吧?你是徐风的太子?那家伙是刺客?爹你是不是疯啦,咱们就一种田的,咱们怎么能是啥太子王子呢?这是要杀头的,要杀头的啊!爹你肯定是迷糊了,咱们赶紧搬走,搬走!”
二儿子冲进来,喊道:“那家伙跑了!”
“什么?”大儿子猛地变了脸色。太子老泪纵横,颓然站在一旁。大儿子看看他,又看看弟弟,下决心道:“走了也好!咱们明天就把娘安葬了,然后就回家,再也别来这了!”
孟琅去了城隍庙。日暮之时,天空呈现一种近乎透明的蓝色,这蓝色极度静谧,仿佛一湾浅浅的湖。
孟琅很容易就找到了城隍庙,不论何时,庙总是大差不差的。他悄手悄脚溜进去,彼时太阳放射出猛烈的余晖,天空一瞬间灿如万烛,而城隍庙里一片幽暗,充斥着令人昏昏欲睡的焚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