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太傅站在一边,脸上愁云满布,连连摇头:“怎么能提出这种要求,怎么能提出这种要求!”
米丞相站在另一边,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他问孟琅:“孟将军怎么想?”
孟琅说:“春天已经快来了。”
“孟将军什么意思?”
“春天来了,城里人就有吃的了。”
“孟将军难道想一直打到春天?长明可是想这个冬天就破城。”
“不能打到春天吗?”孟琅似乎在问他,又似乎在问自己。他仍紧握着剑,一动不动地站着。
“打!”御史大夫猛地停住,恶狠狠地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刚刚就该扣住中城王,把他斩首示众!”
米丞相说:“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应当付诸群议”
御史大夫猛地盯住他,双眼几乎凸出,他眼神极为可怕。米丞相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米迟谋,你又动了那个歪念头?”御史大夫毫不客气地直呼米丞相的大名,痛骂道,“你怎能听信长明人的鬼话?你忘了他们有多无耻,忘了挂在船上的先王吗!你这是与虎谋皮,你真是只有一尺长的谋略,你、你当不起这个丞相——要是岳度时在,哪容你上台!”
这话刺得米丞相脸如鸡冠,他目露愤恨,阴沉沉地盯着御史大夫。岩太傅忙打圆场:“闻大人,您太激动了,喝点水,快喝点水!”
“那么,要我吃人吗!”米丞相突然开口,狠狠地说,“我不像有的人,为了一己私利,要全城百姓陪葬!”
孟琅猛地颤动了一下,脸霎时失了血色。
御史大夫怒气冲冲地喊道:“你说谁一己私利——”
“一个人,一座城,谁都知道怎么选!打下去?外面有三十万人,再少也有十几万吧?而我们呢?一万多!”米丞相喷火似的说,“战至最后一人最后一兵,我看是他自己活到最后!”
“姓米的!”御史大夫撸起袖子,米丞相转身就跑。得亏岩太傅拼命拖住了御史大夫,否则他定要挨上几拳。御史大夫挥开岩太傅,怒骂不已:“这个小人,这个混账,我要让大王撤他的职,他娘的!”
他忽然盯住孟琅,问:“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这件事是否可行”孟琅呓语似的说。
他竟真的思考起这件事了。倘若长明王真能归还廣野,那么这笔买卖真算不上亏。大王将得到徐风一半的领土,足可东山再起。
问题是,长明王是否真心议和?中城王的话又是否可信?
他死并不足惜,可他死之后,丰州便没有将军了。假如长明王背信弃义——他完全有可能这样做。这是一头老虎,一头野心勃勃的老虎啊。孟琅从没想过这个心高气傲的家伙会提出议和,这根本不像他能做出的事。
孟琅的头脑渐渐明醒,但他仍无法抵御回到廣野的诱惑。就在此时,御史大夫冲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叫道:“绝不可行!让他们见鬼去吧!让你送死?做他的白日梦!咱们打到底,一定打到底!”
“可是,假如真有希望”
“你看不出这是他的诡计吗?青石,不要看别人说了什么,要看他干了什么。中城王出卖了大王,长明王连死人的尸体也不放过,这两个人臭味相投,沆瀣一气,他们一样狡诈,一样心狠手辣——咱不能与虎谋皮啊!”
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孟琅。他突然想到了奇袭仁关时的事,一个在逃跑时都要咬下别人一块肉的人,怎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美餐吗?他猛地警醒过来,大声应和道:“闻大人,你说得对,咱们不能信他,咱们一定要打到春天。”
“打,打!”御史大夫激烈地说,两撇胡子一翘一翘。他紧紧地抓着孟琅的手,一个劲地叫道:“打,打吧!咱们绝不投降,绝不投降!”
然而,其他大臣却不这样想。
米丞相离开后,便大肆宣扬长明有意“求”和。长明王不仅愿意撤兵,还愿意归还廣野以北的土地——“只要”孟将军做出“一点”牺牲。是的,令人痛心,可想想吧,难道他什么都不要就议和吗?那才是真的可怕。想想孟琅一直以来做的事,想想孟家一直以来做的事,他提出这个要求,难道不是在意料之中吗?
米丞相特意强调,长明现在是火烧到家门口了,他们迫切地要议和——这机会千载难逢啊。要是徐风不抓住机会,长明王就会用投石机轰开丰州的大门,他威胁,不,他发誓,要在这个冬天结束一切。过去半个月他正是这样做的而冬天还剩下一个多月!
我们该怎么办呢?米丞相并不发表自己的见解,只是一个劲摇头叹气,对他见到的每一位大臣说,毫无疑问,孟将军不会答应的。合情合理。他再次强调,合情合理!只是,我们该怎么办呢?孟将军说要打到春天,春天呀。
短短一天内,议和的消息便沸扬全城。大街小巷满是议论:真要议和吗?真要议和吗!人们震惊,愕然,痛苦,还有不可抑制的苦涩的解脱感。难道仗要打完了吗?终于要打完了吗?人们的心完全乱了,他们顾不得饥肠辘辘的肚子,也顾不得冻得肿硬的双脚,奔出门四处打听。
真要议和?真要议和吗!
朝堂上,争论同样激烈。当然,没有人敢在八王子面前挑明这件事,双方不断争论的是“可行吗”、“可信吗”?八王子最初感到慌乱,但当他一听到长明王要认他做义弟时,他立即明白:这是投降。
“让寡人认杀父仇人为兄?你们怎敢说出这等丧心病狂的话?”八王子既愤怒,又痛苦,好似被人捅了一刀。他伤心地吼道:“他杀了父王啊!他还差点杀了我!你们居然——”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小脸憋得通红,甚至泛紫。八王子觉得自己的胸腔快爆炸了,他猛地站起身,朝米丞相一挥手。
“滚——滚!”
议和一派落荒而逃。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十三岁的少年生起气来居然如此可怕。他当时的架势,好像真能把剑抽出来当场杀人似的。
议和之事暂时告歇。未得回音的中城王站在船头,郑重宣告:“孟大人,看来你已经做出了回答,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进攻了!”
长明再度攻城,且攻势比以前更加猛烈。他们无穷无尽、无日无夜地涌上城墙,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当太阳再度升起时,丰州覆盖着冰晶的城墙已成赤红,奔流不息的天来江也几乎断流。在死亡和痛苦面前,人们开始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