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见过孟琼的诗,都是些讨小姐们一笑的打油诗。她自己也曾被那些歪诗逗得哈哈大笑过,可现在,信上的文字没有一丝戏谑,平实地描述出战争的残酷和少年将军的烦忧。
“天阴,将转寒也。将士衣不足,遂令结草为衣。”
“天雨雪,登城不利,死二十七人,伤三十八人。晚猎熊一只,为众将士歌,众人皆振奋欢欣,余亦大悦,不料宵小之技,竟有此用也!”
“天大寒,手僵不可握,弟愁悲苦。弟固知五关战况更紧,乌池不足为重,然将士性命不应枉送于冻馁,望兄速送冬衣三千,粮食三百石”
“呜呼哀哉余兄死矣!余兄天降之才可为五关之首而竟遇残于歹人,英灵何慰!杀钟青天乃余兄死前不瞑之愿,吾必剥青天皮为鼓砍青天头为酒器,奏乐祭酒于将军墓前!当是时,余兄陷围(困涂去),贼臣拥堵(不救涂去),吾未及救,将军遂(墨痕模糊),犹奋剑杀贼,身中(墨痕数团模糊)刀,吾”
随后一封信的时间隔了很久,大抵这些日子孟琼忙于战事,无暇写信。信很短,写着他攻下数城,已将钟青天逼入绝境。
岳遥碧打开了最后一封信。里面除了谈论军情,还有夹着一条折起来的帕子。她打开那帕子,上面写着:
“余从军时未尝无一日挂念小姐,然自知铸成大错,无可挽回,我之关心,于卿如毒虫,避之尚且不及,又何能奢望回音。余爱慕小姐已久,每作滑稽,但得妹子一笑,便不觉有失颜面。然卿之心,固不在我。余因愤恨,一时冲动,遂毁佳缘。
今思之,卿与吾兄郎才女貌,确为般配,惜吾兄已订他家女,妹子心愿,终不得了。虽然,吾不肯为妹子桎梏。此战危急,吾若死,妹子不必守节,吾若活,定还妹子自由身。吾知与妹子无夫妻之缘,但求修往日兄妹之情,过去种种,乃愚兄闹剧。妹子捶之打之唾之骂之,余皆身受。
昨日猎红狐狸一,甚配妹子,军中简陋,姑以此赔罪。此番闹剧,借因余捡妹子一帕而起,帕子已毁,然仍应复送。故以此白巾,陈余悔意。余从此不作非分想也。”
岳遥碧举着帕子的手垂下了,她静静地坐在那,许久都没有动。
忽然,她起身,喊道:“备轿!”
她刚出去,岳夫人便过来了。
“你去哪?”
岳遥碧不答。
“你去哪?”岳夫人抓住她。岳遥碧站在那,神情慌乱,却什么也说不出。岳夫人瞧着她脸色,迟疑地问:“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爹今天收到了乌池的急报,正和孟二公子”
“他们在哪?”
“你爹书房。急报说哎,遥碧,遥碧!”
岳遥碧还没听岳夫人说完就跑开了,她不想从母亲口里听到消息,母亲的话一定是不准的。她闯进书房,里面只有两个人,她父亲和孟琅。她看见孟琅手里捏着一条布,便抢过去,上头二行大字跳进眼里:
“见身上箭密如林,血涌如瀑”
岳遥碧脑中轰隆一声,宛如惊雷劈下,眼中霎时滑下两行清泪,却恍然不觉。
第144章乌池(四)
泪水啪嗒落到薄薄的帛巾上,洇出了一个个墨点。岳遥碧没有想过孟琼真的会死,她虽然诅咒过孟琼去死,但那只是气话,她并没有真心想要孟琼死。岳度时吃惊地望着失态的女儿:“遥碧,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你娘已经把消息告诉你了?”
岳遥碧默不作声,泪水模糊中,她已经看不清信上的字了。好一会,她才哽咽道:“孟,孟琼他”
“他差点就死了。”岳度时感慨道,“他昏迷了许久,如今刚刚从鬼门关前回来。”
岳遥碧一愣,忙睁大眼睛凑近看信。
【见身上箭密如林,血涌如瀑,众急救回,今仍未醒,幸已脱性命之忧。】
岳遥碧心里轰隆一声,不禁失声喊道:“他没死?”
岳度时喜悦地说:“孟小将军命大得很,他不仅没死,还攻破了乌池!只可惜走了钟青天,眼下他昏迷不醒,须得尽快派人过去追杀残匪”
“我、我”岳遥碧又羞又气,她还以为他死了!谁曾想他却没死!她赤红着脸,猛地将那破布往地上一摔,立即遮着脸走了。
岳度时好笑道:“这丫头准是听错了。我原本以为她跟孟琼有些不愉快,现在看来,她还是钟意那小子的。”
孟琅捡起信,盯着上面那几行惊险万分的字。
【将军夜攻城,敌箭如雨,而不稍退,率巨木直奔城下,撞之,声如洪钟,敌皆丧胆。城破,将军甚创,血流至踵,然锐意直击,怒马奔贼老巢,大呼:‘青天提头来!’贼皆惊骇恐惧,不敢阻拦,将军如入无人之境,杀贼数十,力竭坠马,众急扶起,见身上箭密如林,血涌如瀑】
岳度时见他神情严肃,不禁收敛笑意,安慰道:“孟琼虽身受重伤,幸无性命之忧。钟贼老巢已破,只恐他北上投靠黄贼”
“丞相大人。”孟琅开口道,“让我去乌池吧。”
“你想领兵?”
“不,青石自知自己并非将才,但是幼弟垂危”孟琅捏着帛信的手颤抖着,他紧紧盯着上面的字。
【箭密如林,血涌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