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指点了点幼儿的后背,幼儿头也不回,只动了动胳膊将她的手撇开,不让她碰。
“还生气?”她颇为小心翼翼的问。
她也不明白自己都没做错什么,不过就是说话直了些,怎么就像干了天大的错事似的,气焰都低了,她何时这样过?想不明白又不知道怎么哄人,她就坐在那抠手指头,嫌不过瘾了又去抠胳膊上刚抹过药膏的晒伤。
身后半天都没动静,幼儿忍不住转身去看她在做什么。
不看还好,这一看真是又气又心疼。
一把握住她的手,气道:“你就是老天爷派下来治我的,一刻都不让我省心,才抹了药你抠它做什么,你瞧瞧皮都破了,还抠,明日又不肯歇着,毒日头底下晒一整天,出了汗还不知疼的怎么样,让你多穿件长袖子的外衣又不乐意,嫌热,前儿我刚做好的那件绢纱襟衣,轻薄得很,怎么就热了?你就是不肯穿也要找个阴凉的地方避一避啊,偏同那些军汉一起晒,何苦来?”
拿了药膏重新帮她抹上,还挡着手不让她乱碰,嘴里又唠叨个不停,让虞归晚想起前日别人送来的那几只鸟雀,有只会学舌的鹦哥就挂在回廊上,每回见了她都要仿着人话念两句,说的可不就是幼儿日常的唠叨。
“等过阵子入了秋就好了。”她笑了笑,难得学会说句软话。
幼儿拿秋水盈盈的眸子横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就是要哄我开心也该细想个像样的理由,谁不知道秋老虎最毒,你又偏说这个。”
“会凉快些,”不想大晚上招幼儿伤心落泪,她将话头引到别的事上,“严抓着他们训了大半月,总算是有了点成效,不像之前那样懒懒散散让我见了就想抽鞭子。说起来那个蒙灰也太没用了,纵得底下人成这德行,哪里有个当兵的样,还不如原先黑子山的土匪。”
她躺下,揪住幼儿衣带上缀的络子来回晃,小孩儿似的闹着玩。
幼儿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盯着虞归晚手臂的晒伤。
那两千北境军训得如何她也听妙娘提起过,也亏了岁岁能治得住他们,没让他们在南柏舍闹翻天,也听说岁岁训练士兵的手段层出不穷,把人折腾的死去活来,叫苦连天,村民们要闲着没事还会跑去看热闹,笑话他们活该遭罪。
她对练兵也不懂,许多典故兵策也都是从兵书上看来的,纸上谈兵终觉浅,远不如岁岁有经验且看得透彻,所以也不乱提意见,只拿了扇子倚在旁边轻轻摇着,再看看抹在岁岁手臂上的药膏渗进去没有。
虞归晚拖了个竹编枕头过来枕着,又闲不下来捏幼儿的手指头,这指头粉白的像正月元宵那晚吃的糯米皮红豆馅儿的汤圆子。
她没忍住送到嘴里咬了咬,在上头留了两个牙印才舍得放开,又拍拍枕头让幼儿也躺下。
自从入夏天热,家里就都用上了竹编的凉枕,枕芯里头塞的还是柏子壳,清爽又安眠。
还有竹节串连编织的汗衫,正是酷暑天穿在外头的,幼儿也让人给她做了一件,她日常也穿,只是那天不知刮到了什么,把汗衫的串线给弄断了,竹节散开,衣服也坏了,现在还没有补好,若不然她今日也不会晒伤。
她举起自己被晒得黑黢黢的手,又将幼儿的手拿过来比较,肤色分外鲜明,幼儿的又白又嫩,她的则像厨房火灶肚子里的那块黑炭,皮肤也粗糙些,骨节也比幼儿的要凸起,摊开的掌心上依旧有厚厚的茧子,虎口的地方也有,这是拉弓和握刀留下的磨痕,不可能消除的。
幼儿瞧见了也拿扇子掩面笑个不停,道:“去年还没这般黑。”
她也有些自尊心,从前未在意的事如今也渐渐在意起来,想过找法子补救,可她天生肤色就不白,捂在衣服下面的或许白些,露在外面的天天这么晒,想白也难,总不能为了白就让她换一张皮,那也得有这个条件换才行。
她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自卑,只要有本事在身,又何必去在意皮囊,幼儿也不是因为这具皮囊漂亮与否才爱她,她也不是要拿这张脸同幼儿交换真心,如今这一切都是她凭本事得来的,她这双手能将人的头拧着转个弯,能一刀刺穿别人的喉咙,谁能比得过她?
她哼了一声,架起来的那条腿还得意的晃了晃。
幼儿不明所以,睁着一双明眸疑惑看过来,“怎么自己不说话出了半日神,又突然哼唧起来,是哪个又让你看着不顺眼,瞧着不痛快了?”
她又哼一声,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闻言,幼儿哭笑不得,“这也奇了,我又怎么惹着你了,平白无故让你扣这么大的帽子,你且说出来我听听。”
“你笑话我长得黢黑。”
“……”
“哼。”她可是相当记仇的。
幼儿也没想到她会在意这个,当即就趴到她胸口认错,声音柔得能拧出水来。
“我那话的意思是你今年比去年还辛苦许多,天天在外头晒,都晒伤了,我看着都心疼,哪里会笑话,我要真有这样的想法,不成了那没心肝的人了,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你身边,还让你百般护着。”
才转移了话题不叫她胡思乱想,如今又将伤心给勾了出来,她近些日身子本也不好,汤药还没有断,虞归晚可不敢让她心里堵着事过这一夜,明日眼下还不挂一层青黑,这样还怎么调养身体。
她拍拍幼儿的后背,笨拙的哄道:“我一时嘴快瞎说的,你别乱想,也别伤心,都是我不好成不成?”
幼儿也不是仗着这份宠爱就任性起来没完的人,听了这话也止住了情绪,半撑起身体看着她,“本也是我的话惹出来的,怎么能怪你,”说着又去看她的胳膊,满眼的心疼可不是作伪的,“若你不想我伤心就好歹听我一句劝,凡事别太逞强,你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现在年轻还能遭得住,以后老了可有得你受,从前在盛都时我也见过几个于国有功的老将军,落了多少病根去。”
她由着幼儿上上下下的看,说:“这话该我劝你才对,如今喝汤药的也不知是谁。”
幼儿伸手戳她脑门,“正是因为我身体不好喝着药,才知道那药有多苦,才想着让你好好保重身体,别什么事都抢在前头。”
她对岁岁也是无奈,谁叫自己偏生就遇着了这么个冤家似的人,事事要强,不肯让一点儿,前些日子为了服众还将头发剪了,跟那些军汉一样留个刺猬头,摸着都扎手。
“我有分寸的,你就别担心了,”虞归晚的眼珠子跟黑葡萄似的,就这么看着幼儿,能将人的魂魄给勾了去,“过两日蒙灰和贾用要来看士兵操练,我若不弄些像样的东西出来给他们瞧,怎能让他们心服口服,蒙灰倒也罢,我跟他打过,他输惨了,不服也得服,至于那个贾用,他要的货早已交清,还赖着不走,肯定是奉了赵崇的命,想看我有无真本事,我又岂能让他们看轻。”
九王爷能查她,她就不能?就连皇帝的祖宗十八代也让她查了个底朝天,这里头还有幼儿的功劳,她知道的多,赵祯也透露了不少,这也算是利益交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