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啊——”
言息起身,示意阿姨为他拿一个新碗过来,舀了远处的山药鸽子汤满满一大碗。他转头将那碗汤搁在明照衣手边,细颈微偏,眼睛笑弯起来,“胃口小的话,多喝点汤吧,要喝完不浪费哦哥哥?”
明照衣定定凝在言息那个毫无阴霾的笑容上,慢慢地,他总是离别人很远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那个眨眼的动作,让言息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间明照衣其实离自己很近很近,近到他能轻易与明照衣此刻的所感所想同调。
“谢谢。”明照衣垂目瞥着碗里贴心放入的汤勺,说完那句感谢,便不再开口了。
山药炖汤也是他喜欢的,炖什么他不挑,只要有山药就好。
明照衣宁愿相信这是又一个巧合,但言息刻意的举动让一切看上去不像是巧合。
*
……是同情吗?
晚饭后,明照衣回到三楼的房间,独自坐在从小便用惯的书桌前陷入粘稠的思绪里。
是同情的话,大可不必。
从这个“弟弟”身上散发的同情反而会增添他的不适。
但更加令他不适的是,他此刻并没有丝毫觉得哪里不适的地方。就连当时饭桌上,当着那对夫妻的面时,他也没有半点不适。
……可能已经缺失太久了,哪怕只是捧有一切的对方手指缝间漏出的些许关心,也能引起他久远的怀念。
这是个危险的想法,他最不想暴露自己藏起来的脆弱的对象,就是任何与“家人”有牵连的人了。
明照衣将目光从空无一物的桌面,移向窗边挂着的那幅画上。
——他宁可,永远怀念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那是幅笔触稚拙的油画,像是出自十一二岁的孩童之手。画中,是一个小少年牵着另一个比他还要小几岁的小小少年。
他们就那么走着,欢笑着,无忧无虑着,玩到天黑,在朗朗明月之下相牵走在回家的路上。后来明照衣重走过那条小路很多遍,可再也回不到少年时,再也回不到那个宣告少年时期结束的暑假。
那个暑假过后,小小少年因为远方的爸爸重病,与在明照衣母亲家里做帮佣的妈妈一起返乡,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也是那个暑假过后,他父母虚假的婚姻终于宣告法律上的结束,他被自己的母亲抛弃在了父亲家里。而父亲很快娶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手里牵着另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进了他的家。
父亲说:“那是你的弟弟,小息。”
女人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小衣。”
那时,他似乎叫了那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弟弟”,毕竟他已经十四岁了,已经到了没必要与这么小的“弟弟”赌气的年纪。
后来,他会耗费漫长的青春期,去明白成年人的话大多是谎言这一真理。
现在,他也成为了这样谎话连篇的成年人。
——真是个可悲的事实啊,明照衣。
明照衣静静看着那幅写着“明哥哥与苏小白会一直在一起”小字的油画,半晌,低低地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笑声。
他笑了很久很久。
——真是一无所有的人生啊,明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