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疏雨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疏雨,不管是在遂州还是益州,她整日面对伤兵消瘦的病骨,还有神经紧绷浑身脏兮兮护着身后孩童的妇人,她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这在外的大半年不止是拓宽了她的视野心胸,同时也磨平了她心头的浮躁和困顿,她见到了一个更加广阔也更加残酷的世界。
放在别的时候她说不准真的想大闹一场,但今日乃是阮烟的婚宴,她怎么也不会再好友的婚宴上搅局,所以她选择了另外一种更平和的方式。
她没有生气,而是上前一步拉着那红衣娘子的衣袖欣慰道,“既然这位娘子也有报国志,那我今日回去便向圣人谏言,就由你来接替我去益州吧!”
纪疏雨说这话时面上还带着笑意,说话的语气也并无任何不满,但却又强势的不允许那人拒绝。
人群中的叶明臻略有些失望:怎么出去一回她还真长脑子了呢?
这场婚宴经此一场闹剧结束后,在疏雨的威慑下也平静和美的继续了下去,但此时的桌上宾客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大不相同脱胎换骨了的宝珠郡主身上,对第二日的风雨欲来毫无所知。
就在阮陈两家的婚宴之后,夜里下了一场薄雨,早晨起来地上湿漉漉的,随着雨水露珠还有一个劲爆的消息在京都爆开——
六皇子公孙珀殿前状告叶太尉!
叶太尉是何许人也,大乾朝但凡是会走路的,无人不知他鼎鼎大名。
前朝时他庇护着年幼单薄的圣人,这才在一手遮天的妖妃梁贵妃的手下让圣人得以平安长大,之后的数十年兢兢业业守在圣人的身边,护佑着大乾子民,堪称是肱骨栋梁,百姓间人人称颂。
但凡是长在京中的,无人不知叶家也太尉权势滔天,不少人心中嗤之以鼻,公孙珀不过是出去一趟赚了些功名就连老臣都不放在眼里了,当真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换句话说,没人看好公孙珀这般直面挑衅的方式能有好果子吃。
踩着湿滑的水汽,疏雨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天青色的裙摆蜿蜒在脚边,像是湖畔池边退起的剔透的水花,太极宫勤政殿前的内侍见到来人恭敬行礼,毫无阻拦的任由来人急匆匆的走进了这座就是紫袍来了都两股颤颤的威严宫殿。
隔着一道屏风便是前朝重臣,疏雨放慢脚步就躲在这之后,距离圣人龙座一步之遥的距离,里边的动静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即便是看不见她也能感受到,这里面站着很多人,但这么多人此刻却鸦雀无声,说话的只有一道颤颤巍巍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圣人……臣……臣……”
啪嗒一声从疏雨的不远处传来,像是圣人不耐烦的一拍桌上的奏疏,“童舜,你可还知你是吃什么饭的!”
疏雨听得正凝神,忽而感觉边上有一道视线,抬起头来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苍白儒雅的脸,疏雨怔了一瞬,微笑着向他点头行了一礼。
姜河眉眼温和,微微偏过身也向她回礼。
疏雨有些懊恼,这些大臣们日日都起这么早吗,她今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便起身,到这里也不过刚刚辰时,她听了一会儿才拼凑出前面发生了什么。
公孙珀告上殿前的理由是叶氏行刺皇子与朝廷命官,在殿前对峙,在诸多臣子阁老的面前,圣人见一个两个不是没死就找他断案本就有些不耐烦,便点了点他们各方自己先说。
公孙珀他向来是个会演戏的,面色苍白的娓娓道来昨日的情形,从童舜寻他开始,到他遇刺结束,一点没藏着,连童舜带去的外室都说了,听得边上的童舜是面如死灰。
轮到叶家,站出来的是如今在户部任职的叶太尉长子,叶重和。这样的罪名他们当然不会认,先是慷慨激昂的抒发了一通对圣人的忠诚尊敬又长篇论述了一番对朝中皇子众臣们的宽容,最后再满脸悲戚的叩首道高声道,“此时与叶家绝无关系啊!”
是不是真的没关系众人不知道,但是众臣都知道的是就算这事真的是叶家做的,那也绝对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不成功也绝不会牵连上己身,就算闹到圣人面前又如何,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又如何,没有证据,这个王朝之中没人能给他们一家定罪。
就算是圣人也不行。
这是叶家的傲慢。
公孙珀的身上还带着伤,深入皮肉的伤口牵扯着隐隐作痛,他低垂着头只看着金銮宝殿上光润明亮的汉白玉石阶,眼中无甚表情,像是早有预料。
就在圣人怒声让身为大理寺卿又作为这次刺杀案中的其中之一童舜滚出来之时,公孙珀清晰的看见了长跪在地的叶重和侧过来的那道目光——不屑轻蔑。
果不其然,童舜根本不敢说这场刺杀与叶家有关,就连叶家是否真的威胁他了,只知道颤颤巍巍的拱手托词自己是喝酒喝糊涂了,胡言乱语不知为何六殿下当真了呀。
这次没死算你命大。叶重和甚至冷漠的开始盘算下一次的刺杀,抹掉这个不知好歹的贱种是父亲交给他的任务,他就要好好的十全十美的替父亲办好。
童舜支支吾吾的说完就像是松了口气,瘫倒在地上,低落的垂着头,不敢去看六皇子的反应。
叶太尉老神在在的立在堂中左手边之首,须发灰白的苍老面孔上甚至算的上是慈眉善目,他像是教训自家小辈一样转过头温和道,
“六殿下想必是在益州呆久了,猜忌过甚草木皆兵也算是长进,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恳请圣人看在老臣的面子上莫要责怪殿下。”说罢,一把老骨头也恭敬的跪下向圣人行了一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