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四五年前,她也曾跟着长辈回过宜州一趟,那时还有几个兄弟也一起来,兄弟们淘气,到了宜州更是放开了玩儿,家中一时管束不住,又还要在宜州留一段时间,便干脆请了一位先生来家里。
这位先生姓薛,父辈也与崔家老太爷相识,虽科考屡屡不中,但学问却是极好的,在宜州也算是有名,他来了之后,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法子,那些半大的郎君们果然听话了许多。
当时为了方便,薛先生就住在宜州老宅的外院中,他还带了自己的儿子薛泽过来,平日里也与崔家的郎君们一起上课管教。
崔幼澜那会儿年纪还小,时常跑到他们读书的地方去玩,自然也认识了薛泽,家里的兄弟们闹哄哄的,薛泽虽然也没有安静到哪里去,却更懂得分寸些,崔幼澜有时厌了兄弟们,便会和他说上几句话,薛泽也不因她是女子或是崔家千金而扭捏,总是有什么便说什么的。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不过半年,崔家便又回盛都去了,崔幼澜上辈子更是此后再也没回来过宜州,但薛泽这个人,她却是一直记着的。
不仅仅是因为年少时相交过,更是因为后头出了一件事,她做梦都不敢相信。
这也是前世的事了,那时她已经嫁给徐述寒过了两三年了,一日忽然听说崔家祖宅那里出了事,几个护院和管事受了伤,而伤人的人正是薛泽,据说他是白日里和崔家的人起了争执,夜里便进来报复,伤了人之后更是逃之夭夭,祖宅那边气不过第二日便报了官,官府当即便定了薛泽的罪,薛泽成了畏罪潜逃,从此也没有再出现过。
崔幼澜听说后根本不信,她见过薛先生父子,薛先生那样懂礼明义的读书人,薛泽为人又纯粹坦荡,根本不可能做出那样穷凶极恶的事,崔幼澜有心要再问一问仔细,或许另有隐情,然而当时她已经是徐家的人了,况且又与崔家关系紧张且疏远,自己在徐家又自顾不暇,与夫君亦不亲密,自然更无法将手伸到宜州,于是只得作罢。
只是往后每每想起薛泽,总觉得可惜,她晓得家里的兄弟们或是早就忘了薛泽这一个玩伴,所以也不甚在意,她记得却偏又不能相帮,只能暗自伤神。
没想到宜州一行竟有这样的契机,虽然眼下她尚且处于困境之中,但能拉一把薛泽就拉一把,万不能再让他落得上辈子一样身负罪名的下场。
家中大小事几乎都要在俞氏跟前过一遍,俞氏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说道:“快将人放了,先前他突然冒出来,我倒也想听听是怎么回事。”
那些困着他的管事仆妇立刻将他松开,薛泽竟也没上前来,只是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俞氏和崔幼澜,然后又很快低下头去,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
蒋氏已经说道:“原是他家的田地挨着咱们家的田地,去岁他家不小心将咱们家的田淹了,收成没了不说还伤了土地,当时他们也说了会照价赔偿,咱们家积善之家,万不会逼迫太过,一直到了今年才上门去问了问,当时他们只说没有,让我们再宽限一阵子,谁能想到到了今日,他就自己上门来了呢?”
蒋氏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言辞间还有怪罪薛泽贸然闯过来的意思,崔幼澜自然不敢十分信她,只是又拿眼儿去看薛泽,没想到蒋氏说完之后,他却仍是方才那样低着头,似乎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崔幼澜便道:“薛泽,你那里是什么说法呢?”
薛泽抿了抿唇,眉头蹙得更紧,更显出他眉目高深,片刻后道:“没有什么话说,就是夫人说的那样。”
闻言,崔幼澜有些意外,可这毕竟是薛泽自己说出来,再要追问下去,反而是让蒋氏难堪了。
她还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俞氏已经说道:“既然是故旧,那么钱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更何况薛家从前也是读书人家,想必是有说不出的难处,这才来求人的,这孩子从前我也见过,他和他父亲是一样的品性。”
说罢便朝着蒋氏看了一眼,蒋氏素来有眼力见,早就换了一张笑脸出来:“是,是。”
崔幼澜刚要松口气,却不想薛泽竟说道:“老夫人,这是我们该赔的钱,我们不会欠,今日也不是故意要找老夫人和二位娘子来的时候才闹事的,实在是明日就到了期限,家中母亲放心不下,这才让我过来找人通融通融。”
“倒果真是个好孩子,”俞氏点点头,“罢了,若真是执意不让你赔,反而折了你家的尊严,那便什么时候钱够了什么时候再拿来罢,不用着急。”
薛泽这才谢过,俞氏又问:“你如今可还在读书?”
“读。”薛泽只简单一个字,并不说多余的话。
俞氏见他话少拘谨便也不再问了,只安慰道:“你先回家去罢,安心便是。”
薛泽走后,俞氏又叮嘱了蒋氏一番:“方才当着外人我不便说你,只是你该知道,崔家一向的规矩,要为善乡里,不可作威作福,我也怕宜州这里一时管束不到,便时常提醒,没想到还是有今日薛家的事,这实在不好。”
俞氏为人刻板严厉,自然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作为崔家的老太君,教训人更不会绕着弯子来,连消带打下来,蒋氏的脸上彻底绷不住了。
“侄媳妇知道错了,”蒋氏忍下一口暗气,连声说道,“实在是平日里疏忽了,只道那薛家自个儿说了要赔,便由着底下人去了,以后万不会再有这样的事,老夫人放心,宜州这里我一定打理得妥妥当当。”
因着薛泽的这一打岔,俞氏便没了心情,再加上也有些累了,便回庄子上歇了一会儿,然后打道回府了。
回到竹风阁,崔清月自去歇午觉去了,崔幼澜却没有,她略喝了口茶水,便让人请来了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