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琅儿。”听到这里,君钰才柔声应承。瞧着半跪在身前呓语不断的林琅,目光从他鬓边这些时日露出的几缕不合时宜的白发上拂过,君钰羽睫倏忽低垂着颤了颤——林琅也不过二十多岁,这就生了华发。君钰戴着金戒的细白手指缓缓拂过林琅的手背、停顿,以金戒摩挲了一下林琅手上的金戒,君钰白中透粉的指尖在林琅的手背上轻轻挠了挠,落下点点酥麻的触感,转而又手指微张,牵起林琅抚在自己肚子的手,将之引到了自己眼前,君钰低头吻了吻林琅的手指,君钰唇角优美、唇色樱白,他一双眸子眼睑微垂,瞧着林琅的眸中波光潋滟,神色迷离而叫人不明情绪,君钰声音低沉柔和而似春水拂面,引人心魂:“琅儿,我自是明白你的心意,你又怎会想要蓄意伤害我们的孩儿呢?琅儿,我不是好好在此伴着你,勿需这般的惊慌。”
在谋害君钰这件事上,秦嫔虽是替林琅顶了罪,却也算不得很冤枉,那落胎药也是她被江云岚哄骗着、越过帝王要求而掺在了君钰所用的物品内,可到底是林琅下的散功之药,方才累得君钰一身功体一夜间倾颓,让如今身怀六甲的君钰落得十步一喘的虚弱状态,以君钰骄矜的心性该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林琅本以为君钰知道了真相,会向自己问责,可自那日君钰从寿安宫见过江云岚回来,君钰只问过林琅是否下过落胎药,就再没有提及过这些事,甚至连对江云岚这个仇人都不曾问过一分,君钰竟只是一直这般温柔淡和地对着林琅,无论林琅说什麽做什麽,君钰皆是应承,甚至比以前更为柔和顺从——可这般的君钰,却叫林琅心下越发得荒凉惶恐了。
林琅摸不透君钰的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如今的君钰不争不辩柔和乖顺得仿佛毫不在意任何事——他怕君钰怨恨他,他更怕君钰不怨恨他。
可面对如此模样的君钰,如今的林琅却也不敢如从前那般随意强权问之。
反手抓住君钰的手指像在急流溺水中抓住了一条浮木,林琅将之紧紧握住贴在了唇侧:“老师。”
“嗯。”
“不要离开我。”
“我不是一直在你身侧。”
“是啊……”
可是,只要君钰愿意留在他身边,纵使是镜花水月,林琅也无法不贪恋这刻的温柔。
吻了吻君钰的手背,温和的肌肤触感伴着淡淡的体香给予人一种触电般的酥麻悸动,林琅凤目动了动,又轻轻唤了一声:“老师……”
“嗯?”
林琅身子微微前倾,贴着君钰,闻着君钰肌肤的芳泽吻了吻他优美的唇,呢喃:“如何都好,我只知道我现在很愉快,要一直这样方才好……”
“嗯……”唇齿间的亲吻求索是温柔的,又是霸道的,君钰轻吟一声,却也未排斥,随之与林琅唇舌相濡,难分彼此。
“待过了这两个月,我自是遵守承诺放你归家。”
“嗯。”
“这‘凤凰入巢’里加了些砂糖梅子,故而有一些酸甜味,老师若是喜欢,就多尝尝,这佛跳墙也还细腻,入得了口,老师也试试。”一顿膳食林琅就未曾停过嘴,见君钰多吃了口鱼翅煨的鸭子,林琅愈发显得愉悦,一边说着一边一筷子一菜不间断地夹到君钰面前的镶金菜碟里,直到君钰受不住他的“殷勤”,正直身子要自己动手用膳才算停下动作。
花弄影在一旁躬身伺候林琅,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安之若素,他面上没有丝毫异色,只顺着皇帝的吩咐,对答之前未处理完的政事,仔细而恭谨。
繇赋狱讼与兵革,花弄影所说的也不外乎是这些,可这些却是天下最大的事情。
君钰在一边安静地用膳,偶尔搭上一两句话閑话,对于皇帝和花弄影的询问只作自己的利弊分析,却几乎不说自己主观结论和建议——近些时日,林琅加封了他侍中和尚书的职位,不过林琅既然不让他去做事参与政务,给与他实际职位权力,那他自是不会去主动参与到朝政事端中。
只是在听到林琅说到禹州沧庭郡司文瑾被衆人弹劾的时候,君钰瞧着花弄影蹙了眉头的面色,就伸手顺了一旁宫人呈着的折子打开瞧了起来——林琅瞧他一眼,却也未置一词,算是默许了他的行径。
许久,君钰寻了个时机主动插了句话:“司文瑾诚然有做得不足之处,但是被人弹劾未必不好,陛下也不必要先将他下狱。”
林琅瞧他主动插话颇为意外:“老师和司文瑾有交情吗?”
“司文瑾是通过策论被朝廷征召的,我曾见过几面,只是点头之交,我倒是听过他人道他固执刻板有失谦和,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得罪他人,对这个人的处事风格,好话真没怎麽听闻过。”
林琅疑道:“那老师为何要替他进言?”
“说来也巧,我在廷尉那处翻过司文瑾的卷宗,瞧过他处理地方一恶性案件,是说他替那被抢占田地的小民陈金氏翻案,这案子虽是小事,可因涉及地方一宗,他替陈金氏翻案上下牵连了不少官吏,那时有不少人掺他的本,说他和陈金氏沆瀣一气有那颠鸾倒凤的乾坤引因乃至于眼花耳聋诬陷他人,司文瑾因此被撤职进牢狱,险些被枭首示衆。不过他运气好,他那案子撞在了御扬王和晋王之争中,晋王横加干预此案,加上他叔父司安国申审此事,才得以还他一个清白。陛下的新令颁布,沧庭郡一个深受天灾的苦寒之地,弹劾司文瑾的折子却如此之多,我瞧着桩桩件件的目的也不过为了叫司文瑾撤职,想来原由有迹可寻。”君钰瞧了一眼花弄影,顺着他的神色将他欲言又止的话接着说下去,“不做事就不会做错事,这个人做错的小事如此多,说明这个人做了许多事,甚至做到了兼顾细枝末节。此人不狎妓不酗酒不置産业,他人弹劾他‘只鸡樽酒不敬陛下’,或许此人不够得体,可不也恰恰说明这人确实并无多少余银,我曾见过沧庭郡受洪水之害的惨相,如今那地十里长堤、洪道分流,草民得以在洪流季中缓和出一线生机,何尝不是司文瑾这个顽固不化的人被赶去那处过后才有。水至清则无鱼,衆口铄金,《上官正传》里写道‘衆怒难犯’,沧庭诚然需要因人治理,不过既然现下只是地方一些人的不满,未必有什麽大影响,此人既然有务实做事,未必要先愠于群小,不如陛下留心保全,若是到了实在衆怒难犯无法用之的地步,最后再弃了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