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到了一旁的梨花木圈椅上,手指轻触碧玉果盘里的玉露团,兴致恹恹地品尝起了糕点。
师旭明转过身,看着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妹妹,心下的懊悔也愈发深重:“幼时,阿耶不许我去洛阳探视你,实则也是怕因此而触逆圣人,只要圣人一日不松口,承认当年的错误,他便一日不敢接你回长安。我知,我也不曾经历过你的苦楚,便谈要你原谅他们,是慷他人之慨,所以我今日来,不为师家。说来唏嘘,当年兰台诸将,独师家如今最为凋敝,阿耶是要强的性子,他抱有必须重振门匾的雄心,是以将我五六岁时便丢去了军中磨砺。”
他投军之时,般般甚至都尚未被母亲怀在腹中。
十七年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妹妹。
师暄妍不愿与他深谈,他不过是要让自己回师家待嫁,抬高开国侯府的门楣,但早在还清那七百五十两之后,师暄妍便与那个所谓的家门划清了界限,如今已是两不相欠了。
“师将军,明人不说暗话,你打这些哑谜,我听不懂,”少女侧身向食案,又尝起了果盘里的火焰盏口缒,“你不妨挑明了吧。师将军回了长安,想必正在二老膝下尽孝承欢,何须又带上我?”
师旭明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他看向对自己满怀敌意的妹妹,低声道:“我不住家中。”
哦。那便是在长安有了自己的官邸了。
师将军现在是金印紫绶的车骑将军,委实也不必与别人挤在一间窄窄的院落里,没得委屈了这八尺长的壮阔身形。
师旭明道:“般般,家中人可曾向你提起,为何多年以来,我始终不曾回过师家?”
师暄妍摇头:“不知道。不过这种师家内部的‘机密’,是切不可说给一个外人听的。”
她不知道,也实属正常嘛。
师旭明涩然勾唇:“十六岁时,阿耶欲令我与太原王氏联姻,迎娶王氏宗女为妻,复兴师氏。只是彼时我心有所属,不愿娶妻,父母便抓了我的心上人,对我以此要挟。我寻她至山崖上,欲解救她时,押她的部曲却不慎手滑,松了她腰间的绳索……”
他再三地审问过,那的确是部曲的无心之失。
也是阿耶与阿娘的无心之失。
可一个区区的“无心之失”,却让他永失所爱。
他之一生,又何尝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人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旁人都劝自己,莫为了一介女娘与父母闹翻,并不值当。
但他堂堂男儿,却因父母之失害死了心爱的女人,他有何面目立身?
远走南地,自我放逐,又是萧萧数年。
师暄妍听得震惊,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糕饼,纳罕地望了过来。
见到失神的师旭明,她对他,不禁产生了一丝同情。
“十六岁离开家门,此后我便几乎不曾再踏进家门一步,只唯独一次,阿娘矫作病入膏肓,性命垂危,诓我回家治丧,我入家门后,得知上当。时到如今我亦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阿耶与阿娘,袆娘之死,我始终无法释怀。”
他一派真诚地望着她,看着侧身向圈椅背,陷入了沉思当中的师暄妍。
“我今日登门,不是为了要请你回去,般般,只希望,”他深吸一口气,说出的话,口吻愈发赤忱,“我今后便要在长安供职,你若不愿回侯府,便将我的府邸视作你的娘家,般般,你有兄长,有人撑腰。不要害怕,只管安心地嫁与太子。”
怕她拒绝,因此不等师暄妍张口,他又道:“来时,我已请示过太子殿下,得到了他的首肯。”
既然宁恪答应了,她也没甚么可说的了。
她与师旭明不熟,凭空冒出一个“兄长”来,这般见了面,也很尴尬,三日回门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要不回开国侯府,回哪儿都一样,她便不再拒绝。
师旭明说完话,便让人抬上了他为师暄妍准备的见面礼,一笔丰厚的嫁妆。
这嫁妆一共六十四抬,被他麾下的校尉陆续地搬进来,浩浩荡荡地填了一整个院子,满院珠光宝气,铜臭飘香,师暄妍也为之咋舌。
好似天上突然降下来一块香甜可口的巨大馅饼,足以够她一生享用不尽的了。
师旭明是人未到,礼先行,礼多人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