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持怀想到什么,脸色怔然失色。
他向来聪慧,自然听得懂冯岭的未尽之言:那天魏云深本来想跟魏士谦同归于尽,但他意外杀出,慌乱间魏云深躲进祠堂,意外进入了里头的结界,因此留了一命。
他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不过是施了一点小恩小惠就引得魏云深那样珍视,明明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却在连与他奔波数月、添在天极宫寄人篱下之后仍适应得极好,甚至从来没对魏士谦的事感到过半点悲愤或是思念。他一开始以为是魏云深不认生心胸开阔,如今想来、如今想来……
心里有什么轰然碎裂,宋持怀咽下一腥甜,声音含糊不清:“一面之词,我凭什么信你?”
是了,冯岭说的乍一听很有道理,但其实只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仅仅这点线索而已,他也可以编出很多个不同的故事,只凭听者开心。
冯岭嘴里说的,未必就是真实发生的。
宋持怀不住说服自己,他勉强定下心神,心里却从未有过地慌乱起来:正如他自小聪慧,此时更知道冯岭说真话的概率大过假话,但宋持怀仍执拗地不肯相信自己错了,或许他不肯信的不是自己的错,而是他将曾唯一奉送上来的真心践踏在脚底的愚昧和无知。
他不肯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对魏云深确实有那么点不一样,详细原因未知,他不是喜欢在不相干的感情里浪费多余感情的人,从前只以为是因为在他在凌微面前为奴做宠的那段时间里,他唯一在魏云深面前是个人,所以才对对方另眼相看。
所以他无所谓在自己的复仇计划里多牺牲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反正众生芸芸无相,世人皆若蝼蚁。宋持怀不在乎蝼蚁——哪怕是他自己的死活,如果魏云深是魏士谦的儿子,那随便怎样磋磨他都可以,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当初魏士谦怎么对自己的,后来他如何还给仇人的儿子,算起来公平极了。
但如果魏云深跟魏士谦没关系,而仅是自己的徒弟……
“手信你觉得是假的,心斗你也觉得空口无凭,那好,我问你,你自己呢?”
“宋持怀,你信不过别人,那你自己呢,你也信不过吗?”
耳边的声音打断思绪,宋持怀向来擅长口舌,可他现在看着冯岭的嘴一张一合,从未这样迫切地想要对方闭嘴过。
宋持怀心头一愣,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问:“什么?”
“魏士谦只有一个独子,而魏云深跟他半点不像,我不信你没看出来。”冯岭冷漠看着他,残忍开口,“你目力好,记忆佳,就算过去了很多年,应该也不会忘了那天晚上的事。”
“你不信我,那问问自己,那天晚上,魏家满门一百多口尸体里,有没有人比魏云深跟你的仇人更像。”
一话毕,记忆回溯,心神激荡。宋持怀闭上眼,他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个夜晚,魏家夜火通明,门宅庄严,偶有下人交巡换守,低语私私。
宋持怀重临其境,他循着自己杀人灭口的路线回到魏家,疾风厉扫面颊,一片昏暗之中,他看到了一个人。
——锦丝蜀,金线衣,银缕绣附玉鞋,头冠映衬明珠。
视线上移,那张脸跟魏士谦起码有七成相像,那夜急于杀戮而忽视的细节也重新出现,少年死前往魏士谦书房的方向爬了两步,微弱地喊了声“爹”。
过往封尘,真相大白。
宋持怀胸口一痛,重重吐了口血。
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他无力维持强装的镇定,跌坐在了床上。
想到跟魏云深从前种种——他过去都……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