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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第8页)

怔了怔,他抓着坛口仰头灌了一气,几滴酒水沾湿衣襟……冷酒滑落喉管,辛辣灼烧肺腑,才觉着畅快了。

“看来今年这个团圆饭是吃不成了。”霍洄霄放下酒坛,浅眸深不见底。

谢三冷哼了声,“属下说句晦气话,若挐羯蛮子真不安分,最多翻过这个年,只需王爷他一道折子,任凭他沈皇室如何不肯,届时还是得恭恭敬敬将您送到拜将台上去!”

金杯共饮白霜岭,拜将台上封狼王。

先皇陛下在白霜岭拜将台上封的霍戎昶,时逾几十载,英雄老矣,美人迟暮,此时边关异动,告老也好,舐犊情深也罢,只消一道折子,今上怎么将世子爷请进郢都的,就得怎么将他原封不动地请出去。

霍洄霄没有说话,笑了笑,抓着酒坛跟谢三碰杯,浅眸越过飞檐,也不知投向哪儿。

谢三从那双眼中瞧出点惆怅意味来。

“世子爷有心事?”扫了眼阶下几个空酒坛,他状似不经意道。

霍洄霄是谢三看着长大的,他从少年长成中年,霍洄霄从顽劣孩童长成汉子。

谢三眼中,霍洄霄自小到大从未变过,一样的恣意,一样的不羁,好似一把无鞘的利刃,这世间无他不可断之物,无可束缚他之物。

少年意气,无畏无惧。

谢三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惆怅,更不会像现下这般借酒消愁……

霍洄霄不置可否,兀自饮了一气,扫了眼谢三身上厚实的夹棉短衫,目光落到袖口收紧处,粗劣针脚绣的一点卷草花纹,笑了笑,

“这针线,是嫂子新做的?”

“唉,是,”谢三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一张黝黑的脸臊得通红,显得更黑了,

“世子爷见笑,她成日就喜欢做这些给我,分明做得不好看,针脚也粗糙,却总爱做,我不穿她便要跟我闹脾气,也是实在没法……”他爱惜地抚摸着袖口,

“不擅女红倒也怪不得她,从前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金枝玉叶,岳父母宠得眼珠子似的,舍不得吃一点苦,最后却跟了我这么个粗人,成日提心吊胆,柴米油盐地操心,委屈她了。”

两人坐着,闲话家常,霍洄霄听他讲,边喝酒。

谢三与他碰杯,将话头扯回来,玩笑道:“世子爷也老大不小了,倒是从未见你对哪家姑娘多瞧一眼……”除了刚进郢都那会儿掘地三尺地找个小倌,谢三还真未见过这位对谁上过心。

那小倌到底也不是他喜欢,是为了牵制今上。

霍洄霄笑意不改,嘴唇张了张,“三哥既然……”

谢三已有些微醺了,一张黝黑泛红的脸上满是甜腻笑意,像是仍旧沉浸在往日的美好中……霍洄霄顿住了。

他本想说,那样的金枝玉叶,若心悦于他,定是捧在掌心里怕摔了,捂在怀中怕化了,要养在锦绣丛中才好。

那样的山巅雪,天穹月。

怎么舍得他受一丝苦,怎么舍得他沾上一点污迹。

为什么不放手,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占有欲,卑劣肮脏的欲望,将他从天上扯下来,坠落泥地里……

就如他,与沈弱流。

二十年来,霍洄霄从未心悦过任何人,即使在躁动不安的少年时期,他也从不对任何一个女子动过心。

他不懂如何去喜欢一个人,遇见之时,像是迟来的所有躁动犹如洪流般势不可挡,都汇集在那个人身上,霍洄霄发疯似的,满脑子只想将他占有,将他撕裂,将他弄脏。

像最原始,穷凶极恶的狼,将他一整个从头到脚轻嗅一遍,舔舐一遍,染上自己的气味,再一点点拆吃入腹。

永远永远独属于自己。

他的喜欢,如此肮脏,疯狂。

可那个人是沈弱流,金枝玉叶,金尊玉贵的九五之尊,真龙天子。

同泥地里长大的霍洄霄不一样,他矜贵,他高雅,受三纲五常教化,他连骂人都只会翻来覆去毫无威慑力的那几句,说点荤话都面红耳赤。

他不能那么对他。

喜欢一个人,应当是要爱护他,不能叫他觉得害怕,陷入恐惧,洄霄这么想着。

于是由爱生惧,为了得到沈弱流,霍洄霄压抑,隐藏着自己,将心中的猛兽关进笼子里。

装作云淡风轻。

装作人畜无害。

然而临了,他还是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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