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是一种多么大的苦楚。没有人知道这背后要用多少力气才能让人活下去。更不会有人知道,留下来的人比死去的还痛苦。她过去活着的每一天,都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自己。这一切让她觉得自己活着都是一种罪孽,是一种耻辱。她不配再作为一个正常人活着,她不配笑,不配高兴,不配欢欢喜喜地吃饭聊天甚至是睡觉。她无法接受,所有的亲人都因为自己离世,更不能接受在他们离开之后自己还能苟延残喘,和这个始作俑者虚与委蛇。戚常念一时气血上涌,眼前一黑,便直接倒地了。迷迷糊糊间,耳畔还回响着春草焦急的呼唤声,“娘娘!娘娘!”朝堂里无人敢提及郑家的事。可到底按不住风声。靖王府。纪成舒衣衫半开,下人在给他包扎换药,靖王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去了。那郑家虽说是文臣出身,但还是有些好手的。”纪成舒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被纱布裹起来了,他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缓缓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笑道:“我不过是图个乐子。皇兄还安排了别人动手。不过能离咱们的大业更进一步,是我心之所向。”靖王叹口气,忧愁道:“你也别太为他尽心。先帝许诺的东西,他未必会同意。”纪成舒笑笑,“他一定会同意的。”因为他没有选择的机会。靖王看着他这自负的模样,摇了摇头,与虎谋皮无异于与狼共舞,胜负谁手无人能料。纪成舒放下茶杯,又道:“我不会连累王府的。”靖王脊背微勾,摆了摆手,只道:“你自己小心吧。若有需要,可叫王府的人帮你。”“多谢父王。”靖王叹气离开。皇族之中,他这个王爷的结局已经算得上是很好了。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了一辈子,可也风风光光,高高在上了一辈子。他想起自己儿子做的那些事,大概这就是子债父偿吧。当年他没有做的事情,如今他儿子都做了。长春宫里,戚常念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嘴里一直说着胡话,也听不清楚。纪昀深听见消息之后,立马就赶了过来。他紧紧握着戚常念的手,“念念!念念!”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颤抖。“怎么回事!”他对着春草等人质问道。春草忙跪地,答道:“娘娘她……”“说!”“娘娘她听说了郑家的消息之后就开始干呕,然后便晕倒了……”纪昀深的身子一怔,然后浑身僵硬地回头,看着床榻上那张陷入昏迷的面容。他紧紧地握着这支纤细的手,身子都在颤抖,眼眶一瞬便通红,他轻轻地拨开戚常念额间的碎发,“我知道你是想起戚家了,念念。我允许你难过,只要你答应我会醒过来。”他亲吻着那双冰冷的手,哑声道:“答应我,一定要醒过来。”“念念。”而浑身烧得滚烫的戚常念在梦里好像也是陷入了一个大熔炉一样。她感觉到自己浑身滚烫,尤其是脑袋,就好像有人把她倒吊着扔进了火炉里,而她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后来竟希望这火炉能够尽快地带走她。因为梦里的场景让她觉得恐惧。那年戚家被屠,她错过了最惨烈的一幕。可是如今在梦里,这一切却好像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一样。她站在戚家的大门口,浑身是血,衣衫破败,她看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淹了鞋底的血海,眼眶红肿。她大喊着:“爹!娘!我是常念啊,我回来了,你们快出来看看我啊。”可是没有人理她。她一步步从尸山上爬过去,翻越着一具具的尸体,她没有找到自己的父母,是了,她父母的尸体被带到了城外,头颅还高高悬挂在城墙上,受烈日曝晒,以示禁戒。她找到了其他亲人的尸体,她看着一张满脸络腮胡,身上插着一把倦了的刀,她哭着喊:“叔叔……叔叔……你起来啊。”她翻过旁边一个妙龄少女的尸体,眼睛肿得睁不开,“灵萩,灵萩,你快醒醒啊。姐姐回来了。”可是没有一个人理她。这满院的尸体没有一个人会回应她的哭喊。他们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都在她脑海中回放,戚常念捂住自己的耳朵,大喊:“你们快回来啊。”这曾经满院的欢声笑语,如今却只剩下满院的尸山血海。戚常念头疼欲裂,崩溃得拿自己的脑袋砸墙,她的心口被巨大的悲伤俘获,疼得根本喘不上来气。她只想问自己,为什么当年没有死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