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桑无度撒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确实没有痴傻桑无度的记忆,但随着时间地推移,他发现自己居然记起痴傻桑无度的所有记忆。
记忆中那一张张伪善的脸,和曾经一次次想要靠近“自己”却被“自己”拒绝的师尊那诧异、又有些受伤的脸混在一起,萦绕在他的午夜梦回之中。
那些年痴傻桑无度受的伤痛,以及难过、开心的心情,他在梦中全都又经历了无数遍。
露出了一个苦笑,桑无度的手不自觉蜷在一起,声音也带上酸涩:“师尊,我不想再被人欺负了,只有变强才能不受欺负,保护像我一样的人,而且、而且——”
“而且,我也想保护师尊,保护对我好的所有人。”桑无度低着头,手指都绞在了一起,“虽然有点自不量力,但我想。”
这倒是出乎了修祁意料,桑无度醒来后,他观察过桑无度是否记得之前的记忆,桑无度的表现完全不像是记得。
也正是因为桑无度不记得,他才没有直接把欺负他的那几个弟子交给桑无度。
一是怕桑无度心慈手软,放过这帮残害同门之人,二是怕桑无度被他人蛊惑“无度”处理这些伤害过他的人。
酒楼的测验让他决定把那些人交给桑无度,又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搁置了,但因为桑无度不记得那些记忆,修祁觉得再等等也没关系,便想着先让那帮人在水牢里吃点苦头再说。
可今日,桑无度、他的小徒弟居然告诉他,他一切都记得,记得那些人对他的伤害,甚至可能记得师兄托孤的一切细节。
他记得,但他从没有跟自己询问过那些伤害他的人下落,也从没有跟自己诉说过之前那些年的委屈。
因为他懂事,因为他信任自己这个师尊。
一瞬间将这些关节都想通,修祁内心霎时酸涩不已,这是个才恢复心智不久,年岁才将将十八的少年,被逼得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
成长起来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和自己一样遭遇的人,和保护他这师尊。
是他这个师尊当的不合格,让桑无度顶着他之记名弟子的名头还被伤害,是他这个峰主做的不合格,让宵小可以无视峰规欺负桑无度。
他早都应该想到的。
他更不应该自以为是将人留给桑无度处理,就应该当着青鸾峰所有人的面重重责罚那些残害同门之人,让所有人记住他对桑无度的重视,也不让桑无度陷入被同门猜忌的旋涡之中。
他的小徒弟长了一副水晶玲珑的心肝,未必不明白这些道理,可他就是一直没问,一直等着他这个做师尊的安排。
如果不是今天的追问,他永远不会知道小徒弟记得之前的事,到那时,他真的会将人交给小徒弟自己处理。
美其名曰是对小徒弟的考验,殊不知是将根基还未稳的小徒弟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他一直以来都扮演着考验他人的角色,而小徒弟的信任和善良却成了考验他的试题,如果没有今天的意外,他的答卷只会是下等评分。
被“算计”了的小徒弟会不会和自己离心,会不会不再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自己了?
想到那个可能,修祁内心陡然一疼,眉心蹙起,脸色都苍白了些许。
他的反应没有逃过在场人的眼睛,桑无度更是迅速起身从修祁身后扶住修祁肩膀,担忧地问:“师尊,您怎么了?”
同样起身的文柏见状,又坐了回去,只是他刚刚坐下,就被辛为又拽了起来。
辛为对着修祁行了抱拳:“多谢仙尊盛情款待,我和文兄这就回去了。”
文柏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接话:“师弟,已经不早了,师兄要去安排这三日的事情,就先回去了。”
修祁低头回了一礼,再抬头时,辛为和文柏已经没了踪影,渊澜居正殿偏厅了就只剩下师徒二人。
桑无度的手还抚在修祁的肩上,怔怔地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还没回过神来,感觉到手背上覆上了一抹温热,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
“无度,你怨为师吗?”
桑无度一怔,好半晌才呆呆地问:“师尊为何这么问?”
桑无度不解,怎么话题转变的这么快,看着修祁苍白的脸色,桑无度忍不住忧心:“师尊,可是哪里不舒服?无度扶您去休息。”
修祁摇了摇头,覆在桑无度手背上的手微微用力,阻止桑无度扶自己起来。
“师尊?”
修祁摇了摇头:“为师没事。无度,为师问你,你记得一切,得知师尊对于那几个人的没有惩处,只把他们关在水牢里时,心里怨师尊吗?”
“在想起那些人欺负你的疼痛时,怨为师忽略你吗?”
“在心智恢复后,为师立马将你收为亲传弟子,而你痴傻之时却因为是为师记名弟子而遭人欺凌,你怨过为师吗?”
修祁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来,直接把桑无度砸得莫名其妙,但看着眼前如山岳一样稳重的人居然为了这几个问题面色苍白、神情游移,心霎时就软了下来。
没想到他家手眼通天、好似无所不能的师尊也会因为这些寻常人家遇见的问题,变得慌乱、甚至胡思乱想。
这样的师尊让桑无度觉得特别真实,胆子也就变得更大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