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没那么简单,鬼魂生性污秽,怎么能入轮回重生?”关键时候,昆仑总是最没有感情的那一个,完全无视我们之前的争辩,只是陈述他的考量,“须得有至纯至净之物洗涤魂魄。”至纯至净之物。帝俊、昆仑和后土心有灵犀地想到了什么,然后一同转向我。大家都知道,除去鸿蒙精气,唯有天池水至纯至净。后土问帝俊:“能否求半池天池水,以便建立轮回之需。”帝俊却来问我:“天池本是你的,你决定吧。”有什么不可以呢?后土都愿意舍弃自己的神魂,难道一池水我还舍不得吗?我无力地看了眼后土,摆摆手道:“拿去吧。”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爽快,昆仑面无表情地看了帝俊一眼,帝俊什么都没说。一切准备就绪,后土即将抽出另外一半神魂建立完整的轮回,为防万一,帝俊和昆仑亲自替她护法,我不太忍心看这一幕,只是守在洞口,以备不时之需。洞内流光回转,后土的神魂连带着前一半轮回,并成生死循环之轨迹,全都没入地底,沉入无尽的黑暗中。轮回建成之日正好是七月十五,神魂完全离体,后土再也撑不住,倒下了。帝俊和昆仑还在结最后的封印,将轮回封入地下。我连忙跑过去接住虚弱的后土,让她靠在我的肩上,她的头发眉毛全都白了,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层,眼皮好似再也抬不起来,身上只剩了一副骨架,皮囊松松垮垮地覆在骨头上,里头似乎一点肉都没有了。我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呼吸,紧紧抱着她的身体,难过得不行。我们是有多残忍啊,眼睁睁地看着后土忍受剥离神魂之苦、生命一点点消逝,关注的却是她以命塑成的什么轮回。她让游荡的鬼魂有了去处,那她自己的去处呢?盘古冢吗?所谓天神,不过因为天生地养,便要肩负维护天地的“天命”,与凡人比起来,翻云覆雨,无所不能,却不得不为着这“天命”,一次次压抑自己内心所愿,只为践行所谓“因果轮回”,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生而为神,或许并不自由。我听到后土微弱的声音,似乎在笑:“我谁都不欠了。”我竟然觉得她的脸上有一些释然,在人界卑微地活了这么多年,唯一挂念的人也被自己亲手送走,不过是碍于一半神魂苟延残喘至今,如今失了另一半神魂,正好名正言顺身入盘古冢,沉入无边的混沌。后土的肉身渐渐模糊,我听见她喃喃道:“要是我也能入轮回该有多好,要是我能遇到他该有多好。”死前的愿望是最真实的,她并不是心无挂碍!原来她一直是在逃避,她以为自己罪孽深重,只能以身殉道,想让一切随着她的消逝而消失。可她执念仍在,鬼魂仍在,那个人还在,她怎么可以甩手而去?太不负责了!你可是先神啊!在帝俊和昆仑震惊的目光下,我摸出怀里的桃子,塞进了后土的嘴里。我能感觉到她的意识渐渐回笼,肉身不再模糊,背脊慢慢直挺,老去的肌肤迅速脱落,脸上的皱纹逐渐展平,面色变得光泽红润,紧接着,她喉头一动,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睁开了眼。我眼泪流到一半,半笑着看她:“你的天命还未完成,怎么好意思去见盘古?”“我……?”声音清晰明亮,仅一个字就让后土觉出了不一般,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脸,然后是手,最后她干脆站了起来,挺直腰杆,感受着灵活的四肢和感官,不可置信地道,“我变回来了!”昆仑仍是面无表情,但能明显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帝俊则将手探向了她的神魂,嘴角一压,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怎么?”“奇怪,你的神魂并未归位。”“神魂已化为轮回,不能再生。”昆仑接道,“她如今是个什么魂?”帝俊闭眼仔细感受了一番,忽然像受了刺激一般猛地缩回手:“无魂!”这大悲大喜的,我只觉自己神经都快崩断了,无魂是个什么活法?非神非人非鬼,她如今又算个什么?帝俊和昆仑也不说话,气氛一时冰冷到了极点。后土是最先放松的,她笑着摆摆手:“以前我的身体里有两种魂,如今无魂,岂不正好?”我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你有灵力吗?”后土凝神聚气,半晌也没见她身体周遭有什么变化,帝俊似乎放松了一点,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作为天帝,他不得不多留一手,不论后土变成了什么,没有灵力,就在他能力可控之内。可还没等他这颗心归位,后土忽然道:“我有一种奇怪的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