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黑死牟曾经就是神之子的兄长,对继国缘一的实力有着最痛彻心扉的领悟。
即使并非他的那一个神之子,也不会对此有什么影响。
反正,每一个世界的继国缘一,都会是不符合常理、世界的错误一般的存在。
因此,黑死牟首先收了手。他将那把虚哭神去收入自己体内,然后仰头,看着无边无际的夜色,以及中间惨白色的月亮。
他看着天空。
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七岁那年…缘一告诉我,他要离开家去。”
“从此,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从出生开始,就因为相似的容貌而被视为不祥征兆的双生子,一个容貌干净,一个生来就具有火焰的斑痕。
无知的人们错把象征着天资的痕迹当作诅咒,错误地估计了双生子的天赋,将弱小的那一个视为嫡子,将强大的那一个当作忌子。
“我住在…宽敞明亮的和室…缘一住在狭窄的三叠室里。曾经我觉得天经地义……弱者应当获得更少的资源,强者则替他们担负责任。我觉得…我会担负照拂缘一的责任。”
黑死牟曾觉得这理所当然。
他是具有天赋的,每一个到家里来教导他的武士,都说他天资聪颖,是他们前所未见的用刀的天才。
“我每日…每日练习,在缘一玩耍时,陪伴母亲时,无所事事只是看着天空发呆时…我都在努力地练习,手心磨出水泡,全身都是淤青……我没有一日…懈怠过…”
继国严胜只安静听着。
“我以为…永远都会这么下去,我是家主,而缘一将去寺院里苦修一生,但这一切…在我们七岁那年,全部改变了。”
“缘一拿起了刀。”
“然后…他就成了继承人。”
在述说这件事时,黑死牟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波动,也没有增添过多的解释,他没有说继国缘一当时做了什么、表现出怎样强大的力量,才能一跃成为嫡子:
因为这是不必要的事情。
在场的两个人,都是继国缘一的兄长,这离神之子的光芒最近也被灼烧得最痛苦的人,不需明说,继国严胜就能够明白黑死牟当时的心境。
那样,几欲呕血,怨恨,不公,想要死去又不甘心,害怕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拿起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恐惧成为事实的……
几欲去死的痛苦。
然而黑死牟话锋一转。他不再看月亮,视线重新回到沉默的继国严胜身上:
“之后缘一离开了。从我的身边离开。从此十余年,我再也未见到过他。我成为了家主,安然享乐,过无趣而平静的生活,那一种愤怒…妒忌…这种心情,我再也没有…品尝过。”
“直到我碰见了鬼。”
黑死牟述说了他如何被鬼杀死所有部下,而夜色中,继国缘一又是如何天神降临一般,在呆怔狼狈血迹斑斑衣衫不整的自己面前,握着刀,宛如太阳出现。
“那一日…我心目中那一股,阔别十余年,却仍然疼痛如七岁那年的怨憎……那样的怨恨,又重新出现了。”
“我痴迷于他所展现的力量,幻想自己有追上他的可能,抛弃了一切…孩子…家人…部下…家族,继国的荣光和领土,我舍弃了全部,跟随他加入鬼杀队,学习呼吸法,我以为,我终有一天,能够和他一样…一样看见…那个世界。”
“但我错了。”
他并不是神明眷顾的孩子。
在无论如何努力都学不会日之呼吸的时候,在日以继夜,孳孳不倦,疯狂地练习和杀鬼时,在痛哭流涕也不敢停下、即使得到斑纹也追赶不上的日子里。
继国缘一站在走廊边,看着天空。
时隔四百年,黑死牟还能够记得当时弟弟的表情。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模糊,妻子,孩子,父母,每一张脸都在他记忆里变成空白的这一刻。
黑死牟仍然记得住继国缘一的脸。
那张英俊的脸,微微侧向廊外,脸上的表情是惯常的平淡和恬静。这仿佛对人世间所有事情都没有喜悲的人,就这么看着天外,看着春日里盎然生长的草木和柔软的空气——
继国缘一说:“兄长大人,不必担心。”
“无论何时,都有新的超越我们的孩子在诞生,即使我们死去,也会有新的力量。”
“任何时候,我们都可以,毫无牵挂地……微笑地……”
“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