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严胜一惊。
远远地,传来武士和佣人呼唤的声音,珍贵的嫡子哪怕有一刻消失不见都能引起骚乱,而继国严胜哪怕三日都找不到人,也不会有人注意。
此时他们就是来寻找缘一的。缘一大人?缘一大人!那些人在不远的地方呼喊,而继国严胜所在的地方只是一片小小的空地,因墙壁和树荫,才形成的一个视觉上的死角。
不行,那一个瞬间严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缘一见到了面。
这让他猛地伸手,打落了继国缘一朝自己伸来的手,甚至都来不及看自己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弟弟,继国严胜就匆匆扭头,逃跑似的跑走了。
只有最后,即将要跑过拐角的瞬间,继国严胜犹豫地、控制不住地,朝之前自己躲藏的地方望了一眼:
他看见继国缘一仍然站在那里。
手伸出去,仍保持着被严胜打开的姿势。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则微微扭转,朝严胜的方向望来。
继国严胜对上继国缘一一双赤红如火焰的眼睛。
那双眼睛静静望着他,宁静,柔和,甚至有些许欣喜。唯独没有奇怪和鄙夷。
继国严胜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他匆忙跑走,而回到房间之后的一整晚,几乎都闭不上眼睛。
继国……缘一。夜里严胜躺在榻上,身体蜷缩,双手交握在胸前,他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庄严的剑道场,高大的武士们,打败他们的矮小的孩子。
以及那个孩子站在自己身后,喊他“兄长大人”的声音。
……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如此充满敬意地呼喊过。
严胜越想,越觉得夜不能寐。为什么?为什么继国缘一知道我的存在?
我知道继国缘一,是因为他是整个继国家最珍贵的宝物,父亲大人唯一重视的孩子,母亲大人最心疼最偏爱的小孩。
所有人都把他当作继国家的继承人对待,恭敬,仰慕,他的事迹会在佣人间传颂,即使只是“缘一大人终于会说话了”,也能够被人津津乐道整整一个月。
在这样的环境里,继国严胜对缘一产生好奇,甚至一丝——不公的嫉妒——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缘一呢?
不可能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严胜的名字。
正如出生时他们共同的父亲的判断,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忌子,继国严胜是代表着不祥的孩子,他的出生抢去了缘一珍贵的长子的身份,因为几分钟的时间而虚担一个“兄长”的名义,父亲大人一直怨恨这一点,认为继国严胜夺走了缘一的东西,于是从不对他有好脸色,也从不让他见人。
而母亲……虽然母亲是善良而温柔的好人,可是她自始至终都偏爱生来迟钝、说话走路都缓慢的缘一,当严胜偶尔充满期盼地去找她时,总是会被门口的侍女拦住:
“夫人正在教缘一大人说话,”那些人俯视他,像看一个不祥的象征,“您不能进去。”
严胜茫然,失落地走回去。
第三次的时候,他就不再试了。
我不是这个地方被爱着的人。继国严胜很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我是一个不能被提起的名字,一个应当安静呆着、到了岁数就离开的存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影子。
而继国缘一是世界的宠儿,如果用星辰来形容,他是所有星星围绕的太阳,炽烈,耀眼,从出生就被钟爱的恒星。
他不可能知道严胜的存在。
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告诉他严胜的存在。
生怕损害神之子半点光耀的荣光。
继国严胜想了一天都想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当他因为思虑过多、一夜都没睡好,第二日在房间内昏昏沉沉地看书时:
一道吱呀声,突兀地在房间内响起来。
是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当时严胜没有在意,他只是捧着手里的书,随手翻了一页,“是午饭么?非常感谢。”说完就准备继续看时……
“兄长大人。”
和昨天在剑道场所听到的,一模一样,语气,用词,音调,话语的间隔都别无二致的呼喊的声音。
在窗外响了起来。
继国严胜觉得自己的血管都发寒:
“您在吗?”他听见屋外的继国缘一小小的声音,“您可以陪缘一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