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传来一阵长久的沉默,风亭悄悄凑到门口,探出了头,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母亲的背影。
女人依旧坐得笔挺,像是一把寒铁铸造的剑,一旦出鞘,就绝不后退,她的声音冰冷极了:
“我说了,养大他,只是为了那颗心脏,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盛放心脏的容器而已,你觉得我会对一个容器抱有什么感情吗?”
她的语气微顿,不知道是在劝说别人,还是在劝说自己:
“你也别觉得我心狠,如果不是我将他捡来,十年前他就该死了,多出来的每一天都是我赐予的,现在替小景延续生命,不是应该吗?”
门外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瓷器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小心撞上了贴墙的瓷片,屋内的二人俱是一惊,出门一看,发现是打扫的阿姨,正在清洗瓷砖与地板。
许母松了一口气,回到房间内,也没了闲聊的心情,对这位心软的医生威胁道:
“胡医生,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好好替你老婆赚住院费才是,就是因为你的一番话,刚才在病房里,差点就被风亭看出端倪了,我都还没找你计较这事,你居然还敢劝我?”
听到妻子,医生妥协地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夫人,今天是我自作主张,也是我多言了。”
许母顺了顺气,毕竟要这人还有用,没再诘难:
“既然风亭的心脏已经没问题了,换心手术就尽快安排上,小景越来越瘦了,刚才吃饭的时候,他都没吃多少,我看着心疼。”
扔下这样一句吩咐,许母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地离开了住院部。
休息室隔壁,储物室。
青年缓缓蹲下了身,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他的身旁,还放着尚未来得及归还的保温盒。
原来,他只是一个容器吗?
原来,他们只是为了养出一颗健康的心脏吗?
曾经想不通的事情,在此刻终于寻到了答案。
怪不得,哪怕发病之时疼得想死,那些人也要拼尽全力吊住他的一口气。
怪不得,从小到大,暗处总是藏着保护他的保镖,原来是为了防止他逃跑。
原来啊原来,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
一个由假意编织的,缔造新生的谎言。
窗外,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响声,医院附近有人在结婚。
风亭抬起头,迎面便见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将一方天地照亮,绚烂得热烈,斑斓得像是繁花坠落,飘散开星星点点的余晖,又被另一树银花续上了光彩。
恍恍惚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夏朝,回到了那一日上巳夜游时,与一个叫穆禾野的人,一同躺过的屋檐。
他其实也曾拥有过一颗真心,一颗诚挚直白,来自少年人的真心,只是被自己亲手推远了。
风亭一直没有告诉穆禾野,其实当烟花绽放的刹那,他有过片刻的心动。
或许是因为瞥见了少年的祈愿红绸,或许是因为少年揽月的身影,又或许,只是因为,那一夜的烟花实在热烈。
有些事情,其实早在离开神医谷,故地重游时,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他不敢承认罢了。
晚风吹入窗台,拂过身侧,恍若故人亲昵的撩蹭。
“……001。”
风亭在心底喊了一声。
寂静的储物室里,迟迟没有传来系统的回应。
哪怕如此,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能带我回去吗?”
这里,没有我的家。
狭小的储物室里,传来一阵极小声的啜泣。
刘媛媛端着饭菜走进病房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她放下手中的托盘,倒是也没多意外,这孩子自小在医院长大,把医院当家似地到处跑,习惯了。
既然还没惊动暗处的那些保镖,就说明人还在住院部,刘媛媛找了许久,终于在储物室里找到了人。
青年穿着一身病号服,靠在药箱旁,像是一只流浪的狸猫似的,安安静静地蜷成一团,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