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抿嘴一笑,这个自儿时就陪伴在赖瑾身边的玩伴好像突然松了口气一般,转过身迈开步伐,一步步朝着前面的王夫人走去。赖瑾站在原地看了半日,看着贾宝玉凑上前扶着王夫人慢慢往前走,看着他时不时低声向史*云耳语两句。他的神色依旧温柔平和,却比早先多了一种属于男儿的坚毅和宽容。赖瑾并不知道贾宝玉失踪的那几年究竟经历过什么,可是他想,不论经历过什么,对于他而言,宝玉终究是块宝玉,是从小就和他一起玩闹,一起长大的宝玉。
虽然他曾经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情,可朋友之所以称为朋友,就是在于原谅和宽容。每个人都不是圣人,每个人都会做错事情,我们当时不肯原谅不肯理解也只是因为太过在乎。可岁月终将流逝,少年也会慢慢长大,那些属于我们独有的棱角和锋锐终将被世事磨平。所以大风大浪过后,我们依旧会继续前行,哪怕我们背负着满身伤痕,哪怕我们连自己都厌弃自己,可是为了让关心自己的人能安心幸福的或者,再艰难的现实我们终要面对,我们总得成长到足够坚强,方才能正视岁月流给我们的每一道伤疤,方才能越过每一块尖锐的拦路石。
那天的最后,便是赖嬷嬷将贾母曾经赏给赖家的属于宁荣街后街地段的那所五进的宅院以及当初放还赖家时贾母私底下送给赖家的一些田地庄子地契送还给贾家。虽然当日的宁荣二府并不在乎这么一点点的财产,可是对于如今的贾家来说,这些东西也够他们花费好些日子。待到将来,不论是自己留在京中还是准备给上京赶考的贾家族人们,有这么些东西总好过没有。
这也是现如今的赖家能为贾家做的,是赖家的一片心意。
邢王两位夫人以及贾府中其余女眷看着桌案上的地契,沉默良久。半日,还是王夫人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可见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当年是我油蒙了心,反倒以为你们都是些内里藏奸的人,今日一见,倒是我这愚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赖嬷嬷连忙接口道:“二太太这话是从何说起。当年的事儿,只因我们赖家人为了尚荣的声誉着想,才自请离府的,和二太太并无什么瓜葛。”
王夫人默默叹息一回,没有说话。
经过了这么多的世情冷暖,王夫人再也不是当初那自鸣得意的深宅夫人,总归能变得清人好人坏的她,自然明白赖家众人对于整个贾府都没有坏心。甚至赖家众人在府中当值时所作的一切,到如今还是恩惠了整个贾家。所以时至今日,贾家众人才能游刃有余的去策划今后的道路。如今刚刚回京的赖家人又马不停蹄的赶到薛府给他们送房屋地契,想来也是再还当日的恩情。
可赖家众人越是如此,王夫人越是觉得尴尬难堪。昔日高高在上的主人家转眼就成了受人接济打抽风的穷亲戚,如此际遇转变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安理得的接受。王夫人也是如此。所以她和贾家的爷儿们才会坚持要回金陵祖宅,就是不想像今日这般寄人篱下。
一直沉默着的贾政叹息一声,有些舍不下脸面的开口说道:“我那不成气的宝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环儿和兰哥儿却是个走官场的好料子。现如今环儿有南安郡王帮衬着,我也放心。只是兰儿……他明年也要下场了,倘或侥幸能过的话……”
赖瑾立刻接口笑道:“请政老爷放心,兰儿生性聪慧,人品也不错。倘或我们能帮忙的地方,我们一定帮忙。”
贾赦闻言,也叹息道:“老祖宗挣下的一辈子基业都败在我等手中。真不知道后辈的人还能不能像祖宗那般整齐,将咱们贾家的基业再赚回来。”
赖瑾等人只得宽慰道:“一定会的。”
贾珍不是滋味的叹息一声,摇头说道:“兴许是有,恐怕就不是咱们这嫡系的人了。”
现如今金陵旁系族人将祖宗田地以及族学经管的非常好,间或便有才资不俗的少年脱颖而出。再这么下去,恐怕三五十年后这贾家便是旁系族人的天下了。
一盛一衰皆有定,这样的话赖瑾也不好再劝了。
众人这厢在上房不咸不淡的说着话,陡然瞧见薛蟠一阵风般的进来,大惊失色的说道:“不好了,王家出事了。”
别人尚可,却见坐在边儿上的贾琏猛然起身道:“王家,哪个王家?”
薛蟠急声说道:“还能有哪个王家,就是你那岳丈王子腾家。”
喘了口气儿,薛蟠一叠声的说道:“你那岳丈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风寒多病。谁知道今儿吃药的时候竟然吃错了药,就这么去了!”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半日。贾琏忽的问道:“那凤姐儿和巧儿两个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凤姐儿是必定要留在王家帮忙的,这会子兵荒马乱恐怕王家的人也顾不得照顾巧儿,还是让人先把巧儿接回来再说吧。”
薛蟠气急败坏的说道:“所以我才说出大事儿了。今儿我听外头的朋友议论,说王家那小子竟然不顾老父尸骨未寒,王大人刚刚咽气,他竟然将凤姐儿和巧儿两个悄悄卖了。”
“什么?”贾琏吓的一跃而起,连忙起身往外跑去。“我不信,我得去王家看看!”
薛蟠一把拦住火冒三丈的贾琏,大喘气儿似的说道:“你别忙,我还没说完呢!他们昨儿夜里卖人的时候恰好是走了醉金刚倪儿和马瘸子的手,没想到这两人同你们府上的贾芸二爷关系很好,也认出了凤姐儿的模样。他们不敢惹王家人所以没有声张,就连夜悄悄将人送到了贾芸那里。贾芸才刚从铺子上下来,回家瞧见被迷晕了的凤姐儿和巧儿两个,立刻找到咱们府上。被我在外头碰见了,都问清楚了。现如今人正在前厅等着呢!”
众人闻言立刻簇拥着往前厅去。只见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袍的贾芸呆在厅上,见众人过来,立刻行礼问安。贾琏一把拽住贾芸,开口问道:“凤姐儿和巧儿呢?”
贾芸道:“迷药劲儿太大,还在我们家睡着。”
众人当即什么话都没说,立刻被马车前往贾芸家。果然瞧见了在里屋睡得正香的凤姐儿和巧儿两个。外头贾芸的娘五婶子正照料着,瞧见气急败坏的贾琏,还含笑安慰道:“二爷放心,什么事儿都没有,只不过虚惊一场罢了。”
贾琏看着在炕上睡的昏天暗地的凤姐儿,只觉得一阵肝火上升。瞧见屋子角落里放了一个铜盆,铜盆里还装着半盆水,贾琏立刻端起水盆朝着凤姐儿脸上一泼。被迷药迷翻的凤姐儿立刻尖叫一声,清醒过来。
凤姐儿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一身的水,抬眼瞧见站在当地的贾琏,柳眉倒竖问道:“你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