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把烟盒捏扁,拽过胡乱丢在床上的外套,摸索着,脸上露出了一点惊慌。
老罗连忙掏出自己的烟递了过去,林泽一把抓过烟,颤抖着抽出一支,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连句谢谢都没有。
毫无征兆地,他突然趴在了桌子上,痛哭出声。老罗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犹豫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又收了回来。
“我睡不着啊,你们能理解那种心情吗?”林泽坐直身子,表情痛苦,“我一闭上眼睛就能
看见他们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大火啊,漫天的大火,他们都在大火里,全身都着了火,嘴巴一张一合的,他们在喊,我听不见,我知道他们在喊疼,能不疼吗?”
“每天晚上,他们都来找我,都问我,为啥我还活着?为啥我没跟他们一起死?”林泽抹了一把眼泪,“我不敢睡觉啊,我真怕睡着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老罗叹了口气,用力按了按林泽的肩膀,“我知道这很残忍,可是,我需要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泽的手抖了一下,“发生了什么?我哪知道发生了什么啊。”他仰着头,“我就耽误了那么一会儿,就眼睁睁地看着小肖从我眼前飞了起来,砰的一下,撞到墙上,再也没爬起来。然后就是大火一直追着我跑……”
“班长他们……除了小肖,我连班长他们的死尸都没见着啊。”林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28个人啊,一个不剩。”
老罗抬起头和我对视了一眼,我默默地摇了摇头,显然对于矿难发生的原因,林泽并不清楚。
“以你的经验判断,能猜出是啥类型的矿难不?”老罗硬着头皮问。
“瓦斯爆炸。”林泽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能有那么大声势的爆炸声,在煤矿里除了瓦斯爆炸,我想不出别的来。”
“矿难发生之后,于长青在第一时间报警,并且组织救援了吗?”老罗在本子上胡乱地记着,小心地
问。
林泽眼睛微眯,戒备地看着我们,“你问这个干啥?你是不是想帮他?”他的脸孔迅速扭曲,厉声喝道:“你们为啥要帮他?要不是他,他们会死吗?”
“你误会了。”静丫头连忙掏出警官证在林泽的眼前晃了一下。这东西,早在我们找到林泽的时候就给他看过了,但他的精神状态显然让他忘了刚刚发生过的事。
“谁帮他都没用。”林泽双手握拳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上身微微前倾,嘴角抽动着,“你们不就是想知道于长青他到底有没有犯法吗?我告诉你们,他犯法了,从头到尾,他干的都是犯法的事。”
“我们这一班组29个人,加上我,一共20个都是新到矿上不到十天的,于长青都没给我们组织过培训,随便安排了几个老矿工就带着我们下井了,你说这是不是犯法?”
“于长青就是个老酒鬼,一天三顿的喝,喝多了还到矿上来,指挥我们干活,还叼着烟下井,你说这是不是犯法?”
“那堆安全设备,出事前两三天我就跟他说有毛病,不好用,他都没当回事,让我们正常下井采煤,压根没把我们的命当回事,你说这是不是犯法?”
林泽的声调越来越高,到后来简直是在嘶吼,“你们还想知道啥?啊?要不是他,我那二十多个兄弟能死吗?!杀人犯,刽子手,他活该被枪毙。”
“你们滚,我不想看到你们!”林泽
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对我们怒目而视,下一刻,他猛地向后栽倒,躺在了床上,发出了如雷的鼾声。
“走吧。”我站起身,叹了口气。
“放屁!”
矿上的生活区,一个老矿工弯着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听完了我们转述的林泽的话,忍不住骂出了声。
“老于啥时候干过那事?不培训,一群新手就敢让下井?”他哼了一声,“俺们干的是苦力活,可也不是瞎卖力气的。挖矿,也讲技术,谁知道哪一镐下去就塌方了?”
“可是林泽……”我翻了翻老罗记得笔记,皱了皱眉。
“呸!”老矿工啐了口唾沫,“胡说八道,他们20几个人一起来的,来的时候就说了,以前在别的矿上干过,还有证,老于这才让他们直接下井的。就这样,老于还不放心,给他们安排了几个老手带着呢。”
“是这样啊。”我点了点头,“林泽还说,你们从来没进行过安全生产培训?”
“扯淡。”老矿工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丝不屑的哼声,竖起了一根手指,“至少每周一次,隔三差五还有演习呢。每组班组下井之前,老于都得强调一遍注意安全。”
“为什么林泽说的不是这回事呢?”老罗愣愣地看着我,一脸的不解。
“有人撒谎。”我笑了一下,看着眼前的老矿工,“叔,你知道要是撒谎的话,对于长青并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