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显真嘴上说着敬重,眼神比雨还要冰冷,尤其擦肩走过时,身上带起了一片寒凉水汽。细碎的雨丝飘落在手背,苏星回目视她的背影,一把握紧刀柄。褚显真应变机敏,在苏星回知道之前,就已经安排心腹把消息透露给裴王妃。钜鹿郡王李昕上请治理地方水患,不日就要出发。裴王妃闻言昏厥过去,醒来后绝食断水,苦苦哀求,只为了见上钜鹿郡王一眼。李昕毅然决然,回府就让仆役收拾衣物,全然没有和母亲当面辞行的打算。他的父亲吴王沉迷斗鸡,根本无心过问。傍晚的风比冬月还要寒冷,李昕站在庑廊前的石梯上,望着雨幕出神,仆人在廊里忙碌着搬运行李。裴彦麟撑着伞,从溟溟水幕中走了上来。他和苏星回冗务缠身,无暇抽身,还是冒雨前来。“舅父,舅娘,我去意已决。”年轻的郡王下半张脸长满了青茬,他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脸色容光前所未有的憔悴。裴彦麟却道:“舅舅不是来劝你的。行礼都收拾好了?”李昕讶然地看向他,随即点头,“嗯,明早就出发。”苏星回问:“郡王不去和王妃告别?”“不去了。”李昕疲倦地说道,“阿娘只有我一个儿子,她视我为全部,可我注定成不了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其实我宁愿离开神都,哪怕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庶民。”苏星回忙道:“郡王不妨深思熟虑,也许今夜过后,会后悔不迭。”裴彦麟拦住她,苏星回茫然地看向裴彦麟,他的眼睛浮上血丝,夹杂着难解的情感,“两都之外我们鞭长莫及,一旦有急,裴家不能及时替你分担。”“姻亲地位,哪有命贵,裴家也该改一改族训了。”李昕轻松地一笑,“舅父,儿自幼承蒙您的教诲,读得懂世道,还是做不来人君。您为相多载,英明决断,务必要另寻明主。”裴彦麟的双眉茵湿而显得浓翠,水汽让他的眸色更为深邃。他叉手深拜,郡王也退开一步还礼。“郡王珍重……”“舅父亦然。”雨水迷蒙,阴霾如盖,年轻郡王寂然站在原地。苏星回重新撑起伞,踩着积水缓步穿过庭院,许久她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真就这样了吗?”伞沿的水滴滑落衣袖,她的手臂湿了一片,裴彦麟蹲下身,挽起她沾湿的裙边,漫不经心地打上一个结。“让鹤年去,好吗?”他和她商量道。苏星回突然紧攥伞柄,手指变得冰冷,裴彦麟握了握,听到她喉咙里发出同样冰冷的声音,“你问鹤年,他会答应的。”苏星回不是很情愿。她始终只是一个母亲。但她理解裴彦麟的良苦用心,“鹤年可以保护他的安危,陪他度过难关,但愿你的苦心不会白费。”当晚,裴鹤年回到了家,与他同行的还有许虔。许宠把他的这个儿子送来,还派了五个厮儿在路上服侍。许虔嘴上说是他阿耶送他去历练,其实他阿耶的原话是,“书念的稀烂,丢老子的人,老子看了肝痛窝火,别念了,滚滚。”不用念书的许虔热血沸腾,一把抓过他的刀,骑上红鬃马,就如脱笼的飞鸟,立刻就和裴鹤年一块滚了来。裴彦麟问他的话,苏星回在一旁指挥婢女打理行装,对张媪和兰楫说:“鹤年吃的用的,给许郎君也备上同样的。”裴鹤年却一个伺候的人也不带,连衣裳也不肯多带。次日一早,他的父母亲把他送到裴王府。启程上路时,他嫌行李过重,行动不够轻便,转头便把吃的全给了许虔。许虔乐得合不拢嘴,“真不要啊,那我可就不客气,全都吃了。”清晨雨停,道路泥泞难行,两个少年遥遥跟在郡王的马车附近,准备去一个叫禹里的偏远郡乡。据说那里伤情极为严重,截至朝廷的上一份报告,已经断粮五日。裴鹤年故作严肃道:“我们是去赈灾,不是去游玩。你能吃就多吃点吧,到了那儿缺水少粮,可没什么吃的。”许虔咧嘴直笑,“鹤年,你居然会吓唬人了。”鹤年郑重道:“我没有吓你。”“哈哈。”许虔嬉皮笑脸,根本不信。他一心认为鹤年在吓他,半点没放在眼里,该吃吃,该喝喝,跟他在神都过得没两样。但他没想到,鹤年说的都是真的。他们的车队里共有二百来辆车,车上装有大量药材和粮草,随车押送的人员足有四百来人,其中有七十人是朝廷分派下去的医政。他们途中没有遇上劫匪,却遇上泥石流,卷走了三十多车粮食。路上还有背井离乡的村民,他们携家带口逃难出来,饥饿难捱。钜鹿郡王沿途让人发放粮米,赶到禹里剩下已经不到一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