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回离开长生殿,几步奔下玉阶,脚步才逐渐轻快。入夜后的宫殿里依然人来人去,一片繁忙中又井然有序。光阴匆匆,已是岁终,紫微城上下都在着手准备年节。苏星回穿过张挂灯烛的宫人,不期然看到长子鹤年。宫人正在他们头顶的廊檐挂起一盏盏红纱灯,裴鹤年和金遐站在夜色的殿庑前,鹤年高出金遐半个头,他们并肩站在深浓翠影里。少年微微仰头,眼里映出灯笼影绰的光晕,嘴角牵起笑意。少女更是浅瞳澄明,她含情脉脉地看向了身旁的少年,偷偷地抚摸他的手指。苏星回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发觉自己在笑,她想到裕安公主。他们合计几次后,公主表示考虑他们的建议。就在几日前,公主再次和他们在密室相见。公主认为裴彦麟言之有理,她决定尽心辅佐侄儿钜鹿郡王,先让圣人打消疑虑,同时她把接下来的计划也详告于二人。圣人年纪大了,起意要迁回长安。公主向女帝请旨,年后她会亲自去长安主持宫殿的修缮工程。在那里她既能收揽臣心,又能养精蓄锐。苏星回心下思虑,认为可行。看着眼前的纷扰,心里的那口气越来越松,她提步离开,金遐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苏娘子要回寝殿了吗?正好我也要回去,不介意我同行吧?”方才金遐还在甜言蜜语,此刻她就抛下了儿女情思,凑到了苏星回面前。金遐嘴上说着同路,实则一直送她到蓬莱殿。作别前,金遐道:“苏娘子,来日回到长安,我请您去乐游原,您一定要来啊。乐游原在长安城东南方向,曲江池和大雁塔也在附近,视野开阔,风景宜人,我阿娘在那儿修了好几座楼阁池馆。我阿娘还说,等我年满十八,就赐给我做嫁妆。”小儿女的心思昭然若揭,苏星回一笑而过。可等她躺在冷衾冷褥里,居然会心生羡慕。在多年前,她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尤记得她飞马驰过球场,于万千人群中一眼万年,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的梦幻一场。青葱少年,情窦初开,未必就修成正果。但看她的长子,似乎迟钝儿女之情。苏星回不知道好还是坏,她渐渐沉入梦乡,直到深夜之际,她准时醒来,起床更衣。蓬莱殿当值的宫人已经熟睡,她未掌灯,不露声色地走出殿内。依照约定,她在无人巡视的太湖石旁等待了足有一刻来钟,阿婼带着她那位同乡如约而至。月光浅淡,宫殿的巨影笼罩着路径,阿婼他们摸寻着朝这边走近。他们越走越近,苏星回在暗光下依稀辨得了阿婼的同乡。她略显吃惊道:“他就是你的同乡,阿婼?”阿婼和敏良同时朝她行礼。阿婼看来也知道两人认识,她脸蛋微白,连忙请罪道:“昭媛请恕罪,是奴事先没有讲明。”苏星回道:“你何罪之有呢。是我没有细问。”敏良在阿婼身边低着头,他规规矩矩,十分谦恭,“昭媛,阿婼只是随口一问,是奴再三托请她一定为奴引荐。”阿婼生气道:“你这人,怎么什么都要揽。”苏星回浅露笑意。只因为她发现,她根本甩不掉敏良。或许是自己窃取了他的命数,从而无法回避他今生的命运。“敏良,你真是自愿来的?”苏星回问。敏良把身体弯得更低,“奴听说阿婼说起,昭媛宫中急缺人手,奴虽不才,却捧得出一颗赤心。奴当初受昭媛所救,还未报答救命之恩,今后甘愿为昭媛鞍前马后,牵马坠蹬。”苏星回低头哂笑,又仰头看了一眼夜空。“谁教你说的这些?”她和敏良有几面之缘,接触不多,但据她所见,敏良为人木讷,不善言辞,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不可能出自他的口。她看向阿婼,阿婼目光躲闪。敏良再次开口,无一丝隐瞒,“阿婼知奴口笨,怕污了昭媛视听,特地教过奴。”苏星回想问阿婼是不是,阿婼低下了头,支吾其词,就要跪下。苏星回及时挽住了她,“我没有怪你。阿婼,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回去吧。”冬天的夜晚冷寂无声,隐隐浮动的微风吹着几人的脸,寒意无孔不入。苏星回走了几步,她拢紧衣袖道:“我会让内侍省改籍,三日后你就到蓬莱殿来。”身后的两人愣住,互看了一眼,连忙谢恩。敏良到蓬莱殿的地十日,神都下起大雪。连续两日的大雪,紫微城宛若琉璃世界。年节越近,天气越冷,地龙整日不间断地烧着,大批木炭也源源不断地输入各处宫殿。圣人在这时赐下了恩典,让三王出宫回府。三王在长生殿谢恩后,冒雪离开了紫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