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开她,走到一旁的椅上坐下。短暂不切实际的温存,比梦还让人恍惚。郑辞恩看着眼前这个鬓边存霜白的男人,心里蔓延开酸楚苦涩,无尽的复杂。她不想看到他这样。她眼里的程先生,和别人一样,也不一样。她知道他心狠,知道他有野心。可偏偏也见过他温柔的样子,那些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她见过。他有着吸引她的独特魅力,她崇敬他,爱他,也忠诚于他。“辞恩。”程渭淮看着燃烧的火焰,含笑问她,“我是不是老了?”“没有。”郑辞恩道,“程先生一直如此。”“一直如此。”程渭淮笑起来。“在你眼里,我大概的确是一直如此。你跟着我的时候,我就已经不那么年轻了。”他有些感慨地问,“辞恩,你跟了我多久了?”“二十五年。”她记得很清楚。程渭淮叹了叹,“二十五年是该老了。”他问,“你还记得当初,我刚带你回来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你才八岁,还是个认生的小孩子。”郑辞恩垂眸道,“记得。”当然记得。她小时候经历一场车祸,失去父母成为了孤儿。那天晚上打着雷,下着倾盆大雨,现场一片混乱。有警察,有法医。程先生在那场噩梦里将她拯救了出去。“你小时候,个子才到这儿,小小的一个。看人的眼神,就像只淋了雨的小狗一样。”程渭淮抬手比了一下,抬眼看向郑辞恩的目光长久遥远,好似隔着她的眉眼望到了过去。“那么一个小女孩,现在已经变得这么独当一面,优秀出色了。”她知道,她是他亲手培养打造的一件完美的作品。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外面所有的传言,似乎都有迹可循。“这么多年了,程先生还记得。”郑辞恩屈膝在他身边,抬头看着他。“程先生,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陪在您身边的。”“我知道。”程渭淮淡然笑着抚过她的发,“这世上,只有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他注视着她,又像是没有在看她,眸光晦暗,“不过,也是时候做打算了。辞恩,纵然我没有退路,也是可以周全你的。”郑辞恩心空了一瞬,春潮侵袭地冷。她望着他的眼眶泛起红,摇头想说什么,可启唇轻颤,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程渭淮看向远处,不再看她。“去吧。”他声音比以往更沉静,带着绝然冷静的凄感。郑辞恩起身离开,她走出许多步,停下来回头看向那个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男人。他好像始终都是一个人。从头到尾,不管身边有过多少人,他总是一个人。阴沉灰涩的天气,世界的色调是青白空冷的。一如程渭淮的世界。他不曾拥有那些温暖的色彩,他也从来不配拥有。郑辞恩清楚他们都是罪无可恕的人。可对程先生而言,走的只不过一条成王败寇的路而已。寂静的庭院,潮湿的青石板,灰暗的天色和远山。他孤寂的身影与这一幕相融,像一副褪色的墨画。她驻足良久,几番含泪,终于转身离开。不再回头。在那道坚定的背影终于远去,程渭淮才回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幽远。路走到头,许多事情也不必告诉她了。也是,本就是不该说的。总不能告诉她,她父母是因他而死。对于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子来说,太残忍了。当年那场车祸那么严重,这个小姑娘却被好好地保护下来了。程渭淮觉得这是上苍对他的宽宥。他收养了她。培养了她。她的父亲——程渭淮还记得。许多事情,他都不想做的那么绝对。只是事与愿违。她父亲也实在可惜了那么出色的造假手艺。只能被他毁于一旦。程渭淮收回目光。瞒着她吧。这大抵,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仁慈了。48祝晚吟回北城的那一天,天气不算很好,云层闷闷地裹着,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她回去之前没能再见到周先生,祝言迟接到她,没有再多停留,很快便带她走了。她离开了江城。周濂清知道她安全离开,终于安心。整个人松懈下心中那股气劲,以至于生了场积郁已久的病。这节骨眼上又受了伤,就变得更严重。叶辉替他处理伤口,眉头紧地松不开。“高越川他是不是疯了?真敢开枪。”高越川知道二小姐要离开江城,暗中派了人去追,不过被周先生的人拦住了。合同已经签了,放人也就无所谓,高越川再怀疑什么也没有用。可他一无所获,必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