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万,”晏在舒都笑了,“我讲话难听,大家别恼,一场交通事故里,哪怕不幸致死,你能领到的赔偿金都没?有这个数,凭什么觉得药毒性耳聋能赔偿你这个数?”
说到这,打?头那男人?就?应声了:“县医院里都有病例存档,娃儿们听不见?了,就?是?跟他笠恒的药有关系,这是?板上?钉钉的,怎么没?有这个数,大家以前不晓得那药不能用,找不到关窍,这么多年来是?愧对娃儿们,没?有给他们讨个公道,现在?不一样了,政府给我们做主?,媒体给我们出头,大恶人?已经认罪了,我们领个赔偿金有什么错。”
“您挺了解的,”晏在?舒看了他两眼,“那您也该知道赔偿的标准按什么来算,上?一个此类事件,用上?医疗事故举证倒置原则,赔偿金包含诊断和医疗费用,人?工耳蜗,精神损失赔偿,总共十万不到。”
姜杨在?拉扯中伤了脚,这会儿自己撑着柴垛,晃晃悠悠站起来:“大家想得到相应赔偿,这是?人?之常情?,但十万和三百万的差距里,藏着多少陷阱,大家算过吗。具体赔偿多少,是?要在?定案之后,法院才给出判决的,任何乌七八糟的人?,给出的天花乱坠的承诺,都是?在?耍流氓,而法院给出判决的基础,是?要依于?完整严密的证据链,欺漏瞒报,无视客观事实,是?阻碍司法公正的行为,是?在?把大家往火坑里拉。”
当奸商裴庭最擅长了,他冷嘲一句:“三百万,这毒饼你们也敢吃,我就?这么说吧,十万是?合法部分,另外溢出的,绝对一个子儿都不可能给你们,合同里的弯弯绕多着呢,就?一个拖字诀,你们要是?想闹上?去,人?家还能反告你们一个敲诈勒索。”
“入刑的,”他们都在?唬人?,只有雍如?菁在?正正经经背书,“数额特别巨大,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哦……”裴庭自动就?接,“这说明什么呢,偷鸡不成蚀把米啊,钱要不到还得吃牢饭啊。”
红脸唱罢黑脸登场,他们传达的意思特直白了,村民们听得懂,要不到钱,还得反被罚钱,甚至严重了,要蹲牢房的,这一下犹如?在?池塘里投进一颗雷,水鱼们噼里啪啦全炸起来了,晏在?舒紧接着往里投进第二颗雷,刷地拉开书包拉链,从里掏出一把扎扎实实的厚钞,往柴垛上?一放,喧嚷声戛然而止。
他们盯着这沓纸钞。
晏在?舒就?是?虚张声势来的,就?是?拖延时间来的,输人?不输阵,最要紧的就?是?蛇打?七寸,村民们把姜杨师徒俩困在?这里为的什么,为的赔偿金,所以他们先?把自己的行为扣上?了凛然大义的帽子,好像有了情?,法理都得为自己让步,那晏在?舒没?别的,刚刚讲的那些话,多少还是?空谈,对法律意识薄弱的人?群来说,只有一时的震慑效果,要拖到警察进来,得把他们化整为零,逐个击破才行。
于?是?晏在?舒不动声色地再压,在?柴垛上?压了二十万整,书包瘪下去,她说:“我知道你们里边,有笠恒来的人?,谁把他请出来,这钱谁拿走。”
没?人?应声,但也没?人?否认。
晏在?舒再度摊开双手:“我没?什么别的用意,就?是?看大家都挺有疑虑,不如?请出来,一起聊聊今天这事儿,看是?他在?空口画饼,还是?确有其事。”
“谁知道真钱□□?”有人?这么找茬。
晏在?舒随手丢了一沓:“你验。”
那人?又缩回去了,之后就?是?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过度成争执声,定军石被抽走了,剩下的是?一锅乱粥,就?在?这时候,突兀的一声惊铃响打?断了这阵焦灼的抉择,是?屋里边老式座机的声音,打?头的男人?进屋接了,或许是?出于?心虚,或许是?军心不稳,大家都静静地站那听着,听堂屋里传过来的回话声。
“林书记啊……是?,是?叫老荣来喝茶的嘛,没?事情?没?事情?,老荣现在?还在?屋子里,要不我给他叫过来跟你说两句啊……哦,是?有几?个年轻人?,来玩的嘛,刚好在?老荣家看到了呀,一道叫过来就?是?了……不敢的不敢的,没?有的事。”
里屋,应话的底气?越来越弱,院外,惶惶人?心在?逐渐崩解,随着一阵遥远的警笛声响,彻底溃散了。
***
唐甘到的时候,村民被疏散了,有几?个人?被带走做口头教育,师徒俩连着兄妹俩都转到荣辉家里,姜杨在?刚刚的拉扯过程中被打?到了跟腱,这会儿正擦药油,雍如?菁陪着,身上?披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外套,而雍珩就?站在?外厅里,跟县委书记轻声谈着事儿,裴庭不见?人?影。
晏在?舒就?坐在?台阶上?,脱了一只靴子,盖着卫衣帽子,低着头在?敲靴上?的泥,半点厉害劲儿都没?了,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学生样。
唐甘接她的靴子,一点点把上?边的泥蹭干净,劈头就?是?一句:“你是?不是?疯了,这临近年关的当口儿,大家都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怕就?怕漏财招惦记,你倒好,掏钱砸人?,二世祖的习性跟裴庭学了不少啊你。”
晏在?舒说。
村民又不是?劫匪,就?是?被一块大饼晃昏了头而已。桉县脱贫十多年了,前有药厂拉动经济增长,后有旅游开发区,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没?到要被逼上?梁山的地步,犯着蹲牢房的风险抢那二十万?分赃都分不均。没?必要。
但要论晏在?舒当时怕不怕?怕啊。她就?是?个学生,见?过点世面,但没?直面过风霜雨雪,刚刚那阵仗完全是?装出来的,不拿钱砸,谁会听她逼逼叨。
这会儿事过了,掌心里全是?湿汗,她怕二三十个人?里有一个性格冲动的先?动了手,就?会演变成某种流血事件,会护不住姜杨和雍如?菁。
晏在?舒把帽子拉下来:“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所有细节是?屋里的师徒俩查的,局是?他们破的,证据是?他们保存的,能给整件事施以高压的是?雍珩,后续怎么处理得靠司法机关,我刚也想明白了,我在?这里边就?是?特别中二的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除了耍耍二世祖的威风,什么也做不了。”
“那再有一回,你做不做?”
哇,这问题问得晏在?舒特难受,她真算不上?多有正义感一人?,谁能想到她最初想的是?要让这部纪录片上?电影节,看看它?在?专业角度里能走多远,事情?的发展偏离了她的预料,也超过了她的舒适区,再有一回,她还敢不敢把天一捅到底,晏在?舒没?说话,但她此刻好像奇异地明白了多年前,谢女士在?乌烟瘴气?的饭局上?那一掀桌的意气?。
老中青三代谢女士,骨子里都是?有点匪气?在?。
唐甘摊开她手,拿温水一点点洗干净:“能把二世祖当明白的也不多,能把威风耍到位的就?更少,在?这事儿上?,要是?换作我,我没?你干脆,人?情?世故,合作项目,绊住我的东西太多了,这点我还挺服你的。”
为什么进场的是?晏在?舒,而殿后接应的是?唐甘,就?是?因为唐甘之后还要在?海市的圈里混,一个行业新贵的二代断断出不了这个头,晏在?舒才够分量。
晏在?舒坐台阶上?,把靴子脱下来,哐哐磕泥:“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