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
晏在舒降下?车窗,在一阵阵夹雾带雨的凉风里醒着神。天儿还早,郊区的菜农挑着担子才到这早市,嚷着方言唤着同伴,热热闹闹地?张罗起来?了,街边小店里的蒸笼里白雾滚滚,孟揭站在早餐店前,手指里夹着根烟,不多会儿,老板娘喊“二十二号!”他道声谢,就掐掉了烟,拎着一杯热豆浆,两盒越南春卷上了车。
豆浆递给她暖手,孟揭又把?车窗升回?去了,“还想不想吐?”
她沉默摇头。
昨晚简直是场噩梦。
晏在舒酒量跟猫一样样儿的,酒局上没人敢撺掇,家里边也不让喝,昨晚那一杯下?去,起初是晕,后半夜就开始烧得?喉咙渴,摸黑爬起来?喝水,可一口水刚喝下?去,那杯酒连带着早些?时候吃的火锅就全返上来?了,她两步冲到卫生间,扶着马桶吐了个?稀里哗啦。
孟揭是被门撞墙的巨大声响弄醒的,醒时还带点儿醉后的懵,但酒精代谢得?差不多了,意识也回?来?了,花了几秒钟回?想断片前的状态,而后又听到一声呕,立刻从头到脚惊醒。
因此?,后半夜就是孟揭在忙前忙后照顾晏在舒。
她还醉着,醉得?睡眼朦胧,吐都睁不开眼那种?,孟揭给倒温水,让她一点点儿顺下?去喝,又翻箱倒柜找衣服让她换上,调蜂蜜水哄着给喝下?去,前半小时真没有丁点儿空闲去回?想——开酒的不是他吗,晏在舒不是喝的红茶吗,怎么醉成这德行的是她?
好不容易止了吐,晏在舒嫌脏,要洗澡,孟揭就帮着她冲了冲,脱衣擦身穿衣漱口,伺候得?跟个?护工似的,有几次他都气笑了,喊晏在舒抬左腿她抬右,喊她伸右手她伸左,语气稍微重?点她就默默把?他盯着,一声不吭,委屈得?要死。
算了。
孟揭能?怎么样呢。
孟揭只求这大祖宗别吐他脚上了。
好不容易哄进房间,晏在舒又站床边不动了,她醉起来?也是不撒疯不闹腾的,就是话特别密,但十句有九句听不懂,剩下?一句是骂他的。
孟揭本来?就喝得?多,睡得?少,犯了病,那会儿完全是压着脾气在照顾她,任劳任怨任使唤,最后晏在舒拉着他的手,诚诚恳恳地?鞠了个?躬,总算说?了句整话,但她说?的是:“同学你好,你跟我交往。”
“……”孟揭揉了下?脸,“我跟你在交往。”
晏在舒就呆住了,然后镇定地?点点头,又绕床走了一圈,跟巡视领地?一样,走完一圈还没等孟揭开口,自己就掀被上床,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睡了。
得?,孟揭当下?就只有一个?心思,下?回?不管什么局,他都得?是清醒到最后的那一个?,因为不知道这姑娘会在哪个?犄角旮旯,会掐哪个?他昏睡的点儿,把?自己灌成这猫样。
***
车子上了城际高?速,八点刚过就到海市,孟揭陪着她吃了早饭,车停时晏在舒晃晃豆浆杯,说?不是吃过了吗。
孟揭替她挡了一下?车顶:“是让你暖手,不是要虐待女朋友。”
晏在舒没力气回?嘴,蔫儿的,还困,头还晕,由着孟揭探身进来?,帮她拉上了卫衣帽子,又护了一把?她脑袋喊她下?车。
这人肯定喜欢养成,保准有这癖好,晏在舒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时候不让他这么干,她嫌别扭,可但凡有点儿手脚不麻利,孟揭的这一面就会无?缝衔接上来?,特别顺,一看就是老谋深算。
吃完早饭孟揭一路送她到环岛路,进门时阿姨已经在煮解酒汤了,他洗完澡跟阿姨嘱咐了几句,事事都安排得?妥当了才重?新坐进车里,扯松了领带,打了根烟,徐徐降下?车窗,打个?弯拐出庭院。
这时天边积云浓染着金光,绸缪了一夜的雨汽被风搅散,一轮日高?悬在身后,这辆车迅速驶离了浮光掠影的小区,碾进寒光锃亮的钢铁森林中?。
医院里已经有三四人在等了。孟揭到时,护士正?在给病人换输液袋,孟介朴和几个?叔伯坐在沙发边,低声谈最近海市筹备建设的一座跨海大桥,叔伯们见了他都笑,站起来?挪位置,拍拍肩膀比比身量,“好高?了啊”,“真是年轻有为”,“多像二哥啊”,一串客套话此?起彼伏。
孟揭挨个?叫了人,才看向孟介朴,叫一声,“爸。”
孟介朴坐着,手里端一杯热茶,看了他一眼:“昨晚不在实验室?”
“嗯。”
“电话也不通。”
“没电了。”
孟介朴听着,静了片刻,倾身,把茶杯搁桌面上,轻轻一声“咔”,身边几个?叔伯都默契地?噤了声,日色在窗,监测仪器的“滴滴”声匀速而清晰,这一刻空气中?有种?古怪的压力对流,是传统式的家庭权威中心与自我意识日渐强盛的年轻辈的无?声较量,谁都懂,谁也都不想掺和。
孟揭始终没多大反应,他坐着,手肘压膝上,目不斜视,慢慢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