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又郑重的重申一次,「我绝不做任何违反原则的事情,更不可能因为惧怕战乱或疾病而放弃任何一个生命。」谈话没有交集,季隽言也不想继续争辩,他已经明白英格丽是不可能接受他的建议,他也只能照着对方的安排撤离,没有选择的余地。季隽言默默的走出帐棚外,看着六大辆的军用卡车进驻,最后的设备与物资都已经分批架上车,他和隔离区的难民一起被安排在第二车,前导车和押队的最后一车都是当地政府军队的专车,载的全部是驻守在难民营的士兵。英格丽则是跟那些原本他建议要放弃的疑似染病的难民们同乘倒数第二辆卡车。依照军队的指挥,季隽言跳上自己所属的车辆,装满随身物品的背包紧紧的绑在身上,他和难民们围坐在一起,卡车后车厢罩着的帆布幕被士兵们放下来,车厢内霎时陷入黑暗,只听到轰隆隆一阵声响,军用卡车开始移动了起来。到密索姆沙哈耶难民营至少要五天以上的车程,如果遇到叛军攻击途中所经的城镇,又必须绕路而行,恐怕还要更久。季隽言窝在车厢的角落,各种体味混合着刺鼻的柴油味,比起阿摩尼亚的味道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觉得这趟迁徙之路将会非常痛苦。事实上他已经算很幸运了,因为萨雷摩马难民营和密索姆沙哈耶难民营都有当地政府军队驻扎协助,已经算是拥有非常多的资源,至少在迁徙的时候还能坐军用卡车。以前英格丽和红十字会的义工们不知帮助部族与难民迁徙过多少回,常常都要在酷热的沙漠中扶弱携幼的慢慢步行,还要躲避战火袭击。过去三个礼拜以来,他常常听来自各国的义工们聊天,知道了不少事情,想到其他人那么辛苦都没抱怨过,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表现出不耐或疲倦。历经三天的舟车劳顿,中途停靠过好几个中继站,军用卡车不知何时来到高原地区,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巨石岩块。非洲的日出与黄昏一向美得惊人,瑰丽多变的色彩从没有一天重复过,让人看得目不暇给。若说上天在这片贫瘠的大地赐予了什么神奇的恩典,非天空变化的美景莫属,在非洲每个晨昏的天际上演精采的戏码。季隽言拿着水壶坐在一块岩石上欣赏美丽晚霞,在封闭车厢内折磨了一整天,终于可以好好喘口气,温热的岩石表面还留着白天日晒的温度。他看着深蓝色天空抹上一层暗紫红的薄雾,遥远地平线上落日不再刺眼,橘黄色光芒呈放射状渐层扩散,最后掩没在暗紫红的天际,忽然有种置身伊甸园的错觉,也许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从非洲的某处来到了神的国度。一个同车的难民走到季隽言的身旁,指着落方向他说了几句当地土语,他完全听不懂,只能看着对方不断对他重复着同一句话,尴尬的微笑着,并点头示意。英格丽怀中抱着虚弱的七岁小男孩,因为饥饿与疾病使得他的外型像学龄前儿童般瘦小,她试图哄沿途因为晕车而不断呕吐的小男孩睡觉,远远看到季隽言跟难民比手画脚的模样,看起来似乎需要人帮助。她抱着小男孩起身往季隽言的方向移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库图喀是想告诉你,不要一直盯着晚霞,那是女神的陷阱,女神画上美丽的糖引诱人群,等到黑夜来临,迷路的人就会被吞噬。」听到当地信仰万物有灵的原始部落族人的有趣说法,季隽言不禁笑出来,他用新学来的部落语向库图喀道谢,库图喀于是露出满意的笑容离开。英格丽抱着男孩坐在旁边的大石块上,不停的抚摸着男孩因呕吐而感到闷痛的胸口,轻声哼着曲子。季隽言在暮霭中望向她的侧脸,鸭舌帽底下的唇微微弯起一弧美丽的曲线,他知道她在笑,甚至可以想象她的表情就像圣母玛丽亚塑像那么的温柔慈悲。季隽言看着英格丽怀中那张小脸,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无辜,他有些后悔自己曾经有过想要放弃他的念头。「今天早上的事,我向妳道歉,也许我是太心急了,在未确定病征之前,不应该妄下断言要妳放弃。」英格丽摇摇头没有回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理解的微笑,又继续哼着曲子,不想惊动正准备入睡的男孩。听着英格丽哼着优美的曲调,眼前是一整片绚丽得无法形容的彩霞,季隽言忽然觉得这种让他感到不耐烦的困顿生活也许没有那么糟糕。英格丽轻轻起身把已经睡着的男孩抱到今晚扎营过夜的区域,让他和其它隔离区的孩子们睡在一起,然后又回到季隽言身旁坐下,主动拿下她的帽子,礼貌的开口道:「詹姆斯博士,我可以跟你聊一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