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很小,很容易被人忽视,但孙承修还是听到了。
他愕然抬头,就看见对面的哥儿虽然手依旧听话地搭在自己的掌心,然而却将头偏开。
他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细腻白皙几乎透明的颈子,黑的如墨一样的发丝遮住他的半边脸。
孙承修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笃定自己没有听错方才的那声啜泣。
他低下头将哥儿过长的袖口重新放下,遮住那玉白的手掌,接着收拢五指,将软巾和掌心里的手一同虚虚握住。
自从孙承修掀开他的袖子,苏合便垂下眸子将视线垂落在脚下的地毯上。
他断指处比其他部分的皮肤更敏感,在接触到空气的那刻苏合浑身微微瑟缩,强忍住将手抽回来的冲动。
虽然没有看,但他也能感受到对面的人在凝视着他的断指,这是他伤口痊愈后,第一次这般将断指袒露在他人眼前。
即使是顾笙,他都没让他看过自己的断指处。每次看到自己的右手,苏合都会想到那个可怕的夜晚。
而就在陌生人的目光下,苏合为自己残缺的手感到害羞,感到委屈,感到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苏合不想让这个人看到自己丑陋的伤口。
他的眼底渐渐漫上一层水雾,无法抑制地轻轻啜泣了一声,这声音很小并且很快被他抑制住。
苏合低着头,不想被陌生人看到自己的泪水,便等着悬在睫毛上的泪珠坠落。
直到感受到右手被轻轻裹住,承着他右手的大手将他的手轻轻一握,下一刻便立马松开,这一握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安慰,像一个无字的承诺。
苏合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清澈的眼下一滴晶莹的,还来不及落下的泪珠自洁白的面庞上滑落,也落入对面人的眼底。
男人清冷孤傲的眼瞳仿若雪山之巅阳光下的湖面,风止雨霁,云无所处。
“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手。”苏合听到他说。
“尽我所能。”
符成三十年的新岁即临。
按照往年宫里的规矩,元日这天宫里需要准备五十车沉香,五十车檀香在宫城周围摆满火堆,接着在子时整的时候点燃,浓郁的香气会随着冲天直上的烟雾成为一道盛景,引得皇城中来围观的人群争相惊呼。
这些个沉香檀香倒是不成问题,吩咐香药库的官吏提前准备好做好防潮,避免元日当天出岔子即可。香药库的官吏也是早早的就已经点好了香料,并且派人编排成册,送到香药局给晏辞观看。
如今他是皇帝的御香官,同时也负责香药局的大小事务。
晏辞坐在案前,右手执笔,左手翻着面前写满香料名称的清册,此时临近元日,各国进贡的香料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收入香药库,这些珍贵的香料来自天下各地。
晏辞以往见过的和没见过的,此时便都见到了。
于是新的香品一批又一批从香药局流到皇宫各殿,整个皇宫都知道陛下如今宠信的香官是个精通香道的天才,他制出的那些以往闻所未闻的香品更是受到宫里嫔妃和宫人的争相追捧,不少位阶不高的嫔妃甚至没有足够的银钱买到一支香。
晏辞暂时不知道这些宫闱中的活动,也不知道他手下的香官会拿着他制香剩下的边角料到市井中去卖,还赚了个盆满钵满。
他如今要务在身,整日忙得不行,由于陛下身体大不如从前,这即将到来的元日盛典也要办的隆重一些,就是为了给陛下祛病祈福。
就比如现在,他看的便是元日盛典要用的香品名册,这些名册都是各宫的香师呈上来的,他身为御香官,就是要从中选出最出众的香品,然后再去呈给皇帝观看。
听起来并不是一个难度很大的活,但难就难在这宫里的香师太多了,如今陛下连朝政都难以顾及,这种小事自然也不能提,所以选香的重担便落在了他这个御香官的身上。
“晏大人,关于元日盛典的香,香药局已经列了几百种,都等着给您过目。”
在他案边,六七个宦官每人手里都捧着至少六七个写满字的名册,排队等着给他看。这些名册皆是香官们列下了的,这册子到了晏辞手上的时候,他已经快三天没好好睡了。
晏辞一丝不苟地把面前的香册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后,从其中圈点了几个,再上放到一边,接着拿起下一个重复着这个动作,连续看了七本后,他抬头看着一旁排着队的宦官。
那些宦官每人手上都捧着一摞厚厚的册子,排着队等着拿给晏辞。
晏辞顿时感到眉心和太阳穴同时开始突突直跳。
他不得不闭上眼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阿桂守在一边一直注意着晏辞的神色,这会见他面上略有疲色,走到晏辞跟前,将宫女手中御膳房新做的百合莲子银耳羹摆在桌上:“大人,您面色不太好看,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吧。”
晏辞睁开眼,他放下手,又拿起旁边一个新的册子,随意扫了一眼:“什么时辰了?”
阿桂道:"快到午时了,大人用不用先用餐饭?"
晏辞觉得这个提议后,正好他也饿了,于是看了看旁边那些宦官,又指了指面前桌案的一角:“把册子放在这,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宦官闻言立刻上前将手里的册子一摞接一摞地整齐摆放在案,顿时桌上便摆满了高高一层“楼”。
阿桂看着那些香册也是心里发怵,不由有些担心道:“大人,要不要奴才再去找些香官过来帮您一起看,这些册子您一个人看,就算日夜不休看上七天也看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