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识秋被半搂半抱着坐起,绵软的身体无力地靠在梁暝身上,神情木讷地望着窗上的白雾。两个人以一种亲密的姿势温存了片刻,阴晴不定的梁暝再次发作。他捏着方识秋的下颚骨强迫他抬起头,皱着眉不悦地问:“秋秋的回答呢?”方识秋正沉浸在药物带来的平静中,突兀被疼痛唤醒,睁大空洞的双眼懵懂地望着梁暝。半晌,他轻声开口:“……我知道的。”“我会听话的,梁暝。”“我会听梁暝的话。”方识秋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雪海“啪——”壁炉里的柴火炸出几星火花。方识秋坐在铺着绒毯的沙发上,怔怔地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将落未落的太阳隐没在山脊背后,只留下一小半圆润的轮廓,日出时镀上金色的积雪此时已经被染成了烟紫色。雪山的景色一如过往,终年白雪皑皑,一片死寂。那块镶嵌在金属框架里的透明玻璃像一台只存储了单一影片的投影仪,日复一日地播放着重复的画面。方识秋已经记不得自己被梁暝关在这里多少年了。他对时间的感知很混乱,在没有时钟的情况下只能从窗外飘落的雪花和松林的疏密,或是雪山上岩石裸露的面积判断大致的季节。这里的春秋不分明,夏季落雪少,只有冬季风雪不止。但辨认出季节对方识秋而言也无济于事。他的大脑被化学分子裹挟,总是昏昏沉沉的,偶尔得到片刻清醒的时光也总是在思考自己还能活多久,思考这具破败的身体能苟延残喘到什么地步。在无解的莫比乌斯环中循环往复了数百个日夜,经历了无数次濒死和窒息,方识秋终于跳出了这个无解的命题。他想,或许有朝一日自己真的会死在梁暝的手上,死在那张床上。太阳徐徐沉入山脊,纯白的猫头鹰叼着猎物从山顶盘旋而下,落在了松树上,粗壮的枝干颤巍巍地摇晃着,绵密的积雪窸窸窣窣地向下落。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的松叶和雪花摩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方识秋瑟缩着抱住膝盖,在沙发上蜷缩起身体。雪山冬季的日落时常伴着风雪,今天却是少见的晴朗天气,适合滑雪,也适合散步。所以梁暝告诉他可以下楼。但方识秋不打算离开房间。常年被囚系在高海拔的雪原,加上无休止的折磨,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愈发容易发烧昏迷,也变得比过去更加畏寒。身后的壁炉持续不断散发着温暖的热度,方识秋本能地想离壁炉更近一些,想靠近灼热的火焰,想离刺骨的风雪远一些。然而梁暝把他抱到了沙发上,意味着他不可以擅自下地走动。在这座梁暝为自己精心打造的牢笼里,疼痛和化学药剂教导方识秋学会了服从梁暝定下的所有规矩。他在这里学会的第一个规矩,就是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哪怕是梁暝亲口允诺的。刚刚被关进别墅的时候,方识秋曾经试图逃走。他砸碎了玻璃窗户,披着单薄的睡衣赤脚跳入积雪,从别墅的后院一直走到了松林的边缘。松林的边缘是大片崎岖的岩石,隐匿在柔软白雪下的锐利棱角划破了方识秋的脚掌,没过膝盖的雪将他的双腿冻得乌青。方识秋没能走出那片松林。他倒在雪地里,过了很久才被姗姗来迟的梁暝抱回别墅。那一次梁暝没有惩罚方识秋,更没有把高烧不退的他扔给哑女,而是亲自留在别墅里照顾了许久。方识秋烧得神智不清,有时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来自梁暝的关心,看到对方担忧的神情,恍惚竟有一种自己正在和梁暝交往的错觉。他在臆想出的幻象中浑浑噩噩度过了半个月,那段时间的梁暝似乎还是大学时那个体贴后辈的学生会主席,不是表白被拒便恼羞成怒的疯子。但烧退之后,方识秋的脖子上多了一个黑色的颈环。由特殊材质制成的颈环韧性十足,箍得他的喉咙说不出话,连吞咽都困难。方识秋试着拉扯过,脖颈上被勒出了红痕,颈环却纹丝未动。红痕无处遮掩,梁暝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这一次梁暝没有再收敛自己的恶趣味,给他打了大量催情的药剂,拷在床上折磨了整整一天一夜。在那之后,方识秋再也不敢去碰那个颈环。无法独自在恶劣环境下生存的方识秋被圈养在别墅里,彻底沦为梁暝的玩物。房间里那扇曾经用来观景的窗户成了奢侈品店门前展示商品的橱窗,雪山隔着玻璃窥探梁暝的私人藏品,他躲在远离风雪的透明屏障背后,在饲主的庇护下度过了第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