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文华道:“殷天禄,你追随老夫已有十余年,平日尽忠职守,从无错失,怎会忽生异心,实在叫人寒心得很。”殷天禄低首不言。
祝文华脸色突然一沉,浓哼道:“别人也许不知老夫的手段,你随我甚久,应该清楚得很。”殷天禄脸色惨变,说道:“属下追随庄主十数年之久,承蒙庄主厚待,不但未能报答,反而为人所用,实是愧对庄主。一失足成千古恨,属下只有一死赎罪了。”祝文华道:“老夫念你相随多年,只要你将功赎罪。”殷天禄惨笑道:“迟了,庄主这话早一些说,也许还来得及,现在已经迟了。”祝文华目光直注殷天禄脸上,说道:“你说如何迟了?”殷天禄道:“属下已经吞下了毒药。”祝文华神色微黯,说道:“你既能为人所用,怎么不能为我所用?”殷天禄道:“属下是一死谢罪。”祝文华突然问道:“咱们庄上还有几个奸细?”殷天禄张了张嘴,瞪大双目。
祝文华目光凝注,看他张口形态,似是说的“八”字,急忙又问道:“都是你引进来的人吗?”殷天禄不知有没有听清楚,一颗头好像点了一下,但却下垂了下来。
方如苹道:“舅舅,他死了么?”祝文华缓步走了过去,伸手在殷天禄胸口按了一按,点头道:“死了。”举脚在地上轻轻一跺,但听“嗒”、“嗒”两声,扣在殷天禄手脚上的铁环,忽然放开,殷天禄一个身子“啪哒”一声,跌落地上。祝文华一言不发,跟着跨上一步,从身边取出一个绿玉小瓶,用指甲挑了少许粉末,弹在殷天禄口鼻之间。
方如苹问道:“舅舅,桂花也是服毒自裁的么?”祝文华道:“她说她不是“珍珠令”的人,愿意说出经过,她是被一个叫侯铁手的人买来,命她传递消息的,要我饶她一命,自然不肯服毒自裁了。”方如苹道:“那是舅舅杀死她的了?”祝文华道:“不错,老夫看她举动,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话声未落,方如苹突然尖声道:“舅舅,他脸色也变绿了。”祝文华道:“孩子,不用怕,你快随我出去,先去改扮一下,咱们令晚就得追下去。”方如苹听得一喜,问道:“舅舅是说追踪凌大哥下去?”祝文华道:“不错,桂花和殷天禄都说不出“珍珠令”那帮人的首脑是谁,贼巢在何处,咱们只好暗中跟随凌老弟下去,到了地头,也好给他打个接应。”方如苹喜得跳了起来,道:“舅舅你真好。”说到这里,忽然柳眉一蹩,说道:“但他们掳去凌大哥,已经走了快有一个更次了,咱们到哪里追去?”祝文华微微一笑道:“舅舅早已派人用赘犬引路,暗暗尾随下去,而且要他们沿途留下标记,还怕找不到么?”方如苹喜道:“原来舅舅早就安排好了。”祝文华一手捻须,微微一笑逍:“不用说了,快回房改扮一下,我去收拾了庄中好细,咱们就好上路了。”方如苹道:“舅舅,这两具屍体”她这一回头,口中不觉惊“咦”了声。原来锦榻上躺着桂花和倒卧地上的殷天禄两具屍体,这一瞬工夫,都已不见,地上只剩下一小滩绿水。
祝文华叮嘱道:“苹儿,还有一件事,你得小心,莫要惊动了你表姐。雅琴那丫头,也是个没缰野马,让她知道了,就非跟着去不可。”方如苹道:“舅舅只管放心,我省得。”绝尘山庄“”绝尘山庄天亮了,凌君毅刚下床,俏使女迎春便手端银盆,掀帘走了进来,眼波流动,嫣然轻笑道:“祝庄主,请洗脸了。”当然,这里是接待贵宾的宾馆,一切都是新的。这是新的一天开始,凌君毅是有为而来,倒是大有既来之则安之的风度。迎春等他盥洗完毕,伺侯着道:“祝庄主早点要用些什么?小婢好吩咐下去。”凌君毅乘机笑道:“你们这里,要什么有什么吗?”迎春巧笑倩然,说道:“庄主为了适合贵宾的口味,特地从个地聘请了几个名厨,掌理厨事,就拿点心来说,苏扬川广面点,甜咸齐备,荤素俱全,只要叫得出名称,厨下就做得出来。”凌君毅心中不觉一动,一手拈须,沉声问道:“听姑娘口气,你们庄主请来的贵宾好像不止老夫一个?”迎春抿抿嘴,笑道:“小婢也不清楚,这一带,几幢精舍,都是贵宾住的。”接着“嗯”了一声,扭动腰肢,娇声道:“祝庄主要些什么?小婢好吩咐下去咯。”凌君毅心中暗骂道:“好个狡黠的丫头。”一面含笑道:“老夫早晨习惯吃稀饭。”迎春眨着一双发亮的眼睛,笑道:“稀饭现成有,小婢再要他们配几式细点好了。”说完,转身欲走。
凌君毅道:“姑娘且慢。”迎春回头道:“小婢叫迎春,迎春花的迎春,祝庄主该叫小婢的名字,祝庄主的称呼,小婢可不敢当,万一给庄主听到,小婢就会遭到斥骂了。”她没待凌君毅开口,接着问道:“祝庄主还有什么吩咐?”凌君毅道:“老夫清晨起来,一向有散步的习惯,可以出走走么?”迎春看了他一眼,嫣然笑道:“咱们这里,三面环水,水外环山,园中有四时不谢的花木,景色宜人,祝庄主是庄主请来的贵宾,自然到处可去。等祝庄主散步回来,早点也就送来了。”到处可去,难道他们不怕“请”来的“贵宾”逃走?
凌君毅道:“好,那么老夫就出去走走。”迎春替他打起帘子,凌君毅跨出卧房,卧房外是间宽敞而精致的客堂,阶前小庭院中,两排花架,放着二十来盆春兰,兰蕙盛放,清香袭人。
迎春抢在前面,替凌君毅开启了朱红木门,跟着走出,一面说道:“祝庄主初来,对咱们这里,地理不大熟悉,要不要小婢替祝庄主略作说明?”凌君毅拂须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迎春瞟了他一眼娇笑道:“小婢读书有限,祝庄主咬文嚼字,小婢就听不懂了。”接着用手指点远处,说道:“这座花园,占地百亩东、南、西三面环水,北首是插天高峰的百丈峭壁,正南五楹华屋是绝尘山庄本庄,我家庄主就住在那里。由绝尘本庄沿廊向来,是“撷古斋”往北行,就到贵宾区,一共五幢精舍,咱们这里是第三幢“兰苑”由贵宾区向西,是“天启堂”沿廊向南行是“晚香阁”再过去是“看剑阁”和“撷古斋”一东一西,遥遥相对。中间有一座大假山,山上是“朵云亭”亭中可览全园景色,大概的情形,就是这样了。”凌君毅不住地点头,含笑道:“多谢指点。”迎春嗤地笑道:“祝庄主这么说,折煞小婢了。”凌君毅手捻须,微微一笑,缓步向一条白石小径上行去。这座花园,果然占地极广,到处都是茂林修竹,花香鸟语,亭台楼阁,丹碧相映!人行其屯但觉清风徐来,俗虑皆涤,有谁相信大好园林,竟是江湖动乱之源的“珍珠令”发号施令之所。
凌君毅听了迎春的述说,对俗大一座林园,大致上已经有了一个概念,心中暗想:“自己初来,最好是到假山上的“朵云亭”去,看看全园形势。”心念转动,就缓步徐行,向中间一条路上转去。不多一会,果然到假山前面。但见叠石成山,玲珑剔透,山石之间,遍植细竹,廊腰缦回,曲径凌空,极具匠思,虽是一座假山,也足有普通一座小山大小,十余丈高下,山上有亭,自然是“朵云亭”了。
凌君毅拾级而上,亭内朱栏曲折,装饰豪奢,凭栏远眺,果然全园景物,尽收眼底。但凌君毅这一远眺,不觉怔住了!他昨晚虽在下车之时,被他们拥黑布蒙着眼睛,但在侯铁手出下车之后,他曾也记忆得清清楚楚。据自己推想,这后园位置,该是在大庄院后面,最多隔着一道相当高的围墙。由于被“请”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无意中服下了他们的迷药,而且迷药中,又被掺入了散功之药,纵是武功再高的人,也只能保留下二三成功力,若要从相当高的围墙越墙而逃,已绝无可能。当然,他们一定也会在四周派上高手在暗中监视,严密防范,这不是光凭想像,事实也应该如此之事,但凌君毅此刻看到的,竟然全不是那回事。俏使女迎春说的没错,这座花园,三面环水,北首是插天高峰,百丈峭壁,照说,花园南首,应改是大庄院,但此刻看到的只是五榴雕梁画栋的“绝尘山庄”
“绝尘山庄”南面,是一条足有十余丈开阔的江面,江对岸,垂柳如线,青山隐隐,哪有什么大庄院?再看东、西两面,同样是江水围绕,江岸绿树成阴,林外青山如屏!昨晚明明是马车直达大庄院前面,才下车的,如果是隔着一条江面,马车如何能够飞渡?自己明明看到高墙逾丈,庄院巍然,那座大庄院又到哪里去了呢?从昨晚到现在,自己始终保持着清醒,决不会被人转移到另一处地方。
他不敢相信,再回头北望,那座高峰插天,峭壁百仞,却有些眼熟,那是昨晚看到的大庄院后面的那座山峰。奇也就奇在这里,大庄院不见了,这座山峰却仍然存在,这就证明自己昨晚没有看错。他心中愈觉惊异,也愈觉此中必有蹊跷!当然,纵有蹊跷,一时也无法找出它的所以然来的。“绝尘山庄”这名称起的一点也不夸张,三面环绕着十余丈宽的江面,确实与世隔绝,插翅难飞!凌君毅本来只是为了察看全园形势,如今心中虽然疑团莫释,但总算着清楚了,于是就循着原径,朝“兰苑”而来。
还有一点,使他感到奇怪的,他竟然没有遇上一个人,好像主人对他相当放心,压根儿就没有派人暗中监视他的行动。好像被“请”到“绝尘山庄”之后,就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到处可以任意走动。愈是这样,凌君毅的心头,疑念也愈来愈重。他们费尽心机,把这些“贵宾”请来,究竟有何图谋呢?总不至于把这些人供奉在花园里,当一辈子“贵宾”吧。
“兰苑”既然以兰名苑,在“兰苑”四周,盆栽的名兰,也确实不下数百盆之多。一排排的高脚花架,脚下还放着磁碟,注以清水,这是防蚂蚁爬上去啮了兰根。上面是高大的凉棚,覆以芦帘。倘徉在芦帘之下,既可晒到一些微弱的阳光,也可以领受到天风的凉爽。凌君毅这时就在花棚下面,背负双手,仔细看着每一盆兰花,从这份闲情逸志上看去,他该是这里的主人,不是被一“请”来的“贵宾”更不像是名动江湖的武林大豪。凌君毅原是有为而来,心中抱定既来之,则安之的主意,正因如此,恰好表现了潜龙祝文华深藏不露,喜怒不形于色的独特性格。
这时,已经快近午刻,只见一名身穿青衣的使女,从白石小径上疾行而来,只看她身法之快,不想而知,轻功极佳。那青衣使女到得“兰苑”门口,仅和迎春说了两句话,迎春就领着她朝兰苑右侧的花棚下走来,凌君毅只作不见,依然背负汉手,逐盆看着盛放的兰蕊,连头也没回。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近身侧,便自站定,接着响起迎春的声音,叫道:“祝庄主。”凌君毅“唔”了一声,一手捻须,缓缓回过身去。
迎春说道:“敝庄主已在前厅恭候,特地打发春香姐姐来请祝庄主前去一晤。”她说到这里,站在她身边的青衣使女赶忙闪身而前,躬身一福说道:“小婢春香,见过祝庄主。”这使女同样生得眉目如画,婀娜多姿!
凌君毅点点头道:“老夫正要拜会贵庄主,姑娘请在前面带路吧。”春香又躬了躬身道:“是,小婢替祝庄主带路。”说完,转身走在前面。
由“兰苑”通向“绝尘山庄”本庄,是一条较为宽阔的白石子路,两边种着不知名的花树,天风吹过林梢,树枝籁簇作响。凌君毅随在春香身后而行,心中突然一动,昨晚侯铁手把自己送来之时,也曾听到风吹树枝的声音,和这条路上彷佛相似,那么进入花园的通道,就在绝尘山庄之中了。不错,这座花园三面环水,绝尘山庄又在花园的正南方,极大可能是由地底秘道出入,才需要沉重的铁门。“绝尘山庄”是五幢坐南朝北的楼房,华宇庞然,气魄宏伟,画栋雕梁,美轮美奂!整座花园,只有到了这里,才稍梢看到一点江湖霸主的气息!那是在十几级宽阔的石级上面,四支大红抱柱两旁,挺胸凸肚,站着四名一身青色劲装、腰跨单刀的汉子。
春香领着凌君毅拾级而上,堪堪登上檐廊,迎面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前面,鹤立着一个中等身材的锦袍老人,当他一眼瞧到凌君毅时,立即呵呵大笑着急步迎了上来,洪声道:“兄弟久闻祝庄主大名,每以未能识荆为憾,侠驾远莅,真使蓬荜增辉,幸勿介意。”此人年约五旬,貌相清瘦,双颧高耸,双目奕奕光,个子不高,但声若洪钟,看来和蔼之中,另有庄严、高贵的慑人威仪,他这一迎了上来,春香立即从旁闪开。凌君毅听他口气,自然就是“绝尘山庄”的庄主无疑,当下拱了拱手,淡淡一笑道:“这位大概就是此地主人戚庄主了?兄弟幸会之至。”锦袍老人连连抱拳道:“不敢,兄弟正是戚承昌。”凌君毅心中暗暗忖遣:“武林中从无“戚承昌”这一号人物,如果他不是用的化名,那么此人就从未在江湖上露过脸。”戚承昌未等凌君毅开口,呵呵一笑,抬手肃客道:“请,请,祝庄主请到里面奉茶。”凌君毅由主人陪同,跨进这座雕粱画栋的大厅,一眼就看到厅上早已有三个人坐在那里。这三人,一个是灰袍老僧,面颊狭长,长眉细目,看上去年约六旬,正襟而坐,手中默默拨着一串念珠。另外二个是蓝袍老人,生得浓眉凤脱方面大耳,黑须垂胸,年在五旬以上。还有一个是身穿棕色缎袍的老人,脸色白净,个子不高,身躯微胖,颔下留着一把苍髯,也在五旬左右。主人陪同凌君毅进入大厅,他们六道目光,不期而然地同时向凌君毅投夹。就凭这一眼,凌君毅已可看出这三人都有相当精深的内功,但目光却是散而不凝。
戚承昌含笑抬手道:“祝兄初来,快请上坐。”凌君毅也不客气,泰然在上首宾位坐下。戚承昌陪同落座,立即有两名青衣使女奉上香。绝尘山庄的使女,敢情都经过严格挑选,个个年轻貌美,姿色动人。戚承昌举起茶盏,说道:“请用茶。”凌君毅取过荣盏,轻轻啜了一口。戚承昌放下茶盏,站起身道:“诸位大概都是闻名已久,尚未见过,兄弟替大家引见一下。”说到这里,首先指指凌君毅,说道:“这位就是龙眠山庄祝庄主,江湖上素有潜龙的雅号,三位应该不会陌生。”凌君毅慌忙站起身来,抱了抱拳。坐着的三个人,也同时站起,三个眼中,飞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色。灰袖老僧合十道:“原来是祝大侠,贫僧久仰得很。”戚承昌指了指灰袖老僧,说道:“这位是乐山大师。”凌君毅不禁动容道:“大师原来是少林高僧。”其实地看到在座三人之后,早已料到这个老僧是谁了。
戚承昌看池面带惊异神色,不觉微微一笑,又朝蓝袍老人一指,说道:“这位是唐天纵唐老哥,四川唐门的老当家。”接着又指指棕袍老人道:“这位是温一峰温老哥,岭南温家的老当家。”凌君毅心中暗道:“乐山大师和唐温二位老当家全在这里,那么自己母亲,可能也就在这花园中了。”心念闪电一转,陡地脸色微变,目注戚承昌,冷冷说道:“如此说来,戚庄主就是盛传江湖的“珍珠令”主人了?”他曾听到迎春说过,他们在迷药之中,另外掺了散功毒药,服过他们迷药的人,最多只能保住三成功力。因此他双目虽然注定了戚承昌,但却把自己功力隐去十之六七。戚承昌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岂敢,岂敢,这是江湖上人不明内情。以讹传讹,对兄弟诸多误会”凌君毅凛然道:“戚庄主把兄弟等人劫持来此目的何在?”戚承昌连连陪笑道:“祝兄这是误会,兄弟只是久慕四位大名,敦请侠驾前来敝庄,原是为了消弥一场武林毒劫,兄弟决无半点私心。此事说来话长,来,兄弟已命厨下准备了粗肴水酒,替祝兄洗尘接风也稍示兄弟一点敬意。咱们还是边吃边谈吧。”接着朝四人抬手含笑道:“大家请入席了。”
他貌相和蔼,话又说得很诚恳,使人无法不相信他。凌君毅奉了师父之命,查究“珍珠令”到底有种什么阴谋而来,自然不能与主人闹得太僵。当下微微一哼,脸上虽仍有愤容,但已忍了下去他装作得恰到好处,好像对戚承昌既有怀疑,也想听听他的意见。戚承昌抬抬手又道:“请。”大厅东首,是一道建造精细的圆洞门,此刻两片紫绒门帘,已由两个俏丽使女一左一右掀了起来。里面已经摆好了一桌很精致的酒席。主人戚承昌抬手肃客,含笑向凌君毅遣:“祝庄主请上坐。”凌君毅道:“不敢。”他向乐山大师抬抬手逍:“大师少林高僧该请大师上坐。”乐山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酒席是戚老檀越替祝大侠接风的,贫僧怎敢逾越?还是祝大侠请。”戚承昌含笑道:“大师说的是,祝兄也不用客气了。”凌君毅再三谦让,还是坐了首席,大家依欢入席。席上金盃玉着,器具板尽豪奢,此刻早已摆满了菜肴,山珍海味,细切精制,拼出各式花样,足见厨师手艺之精。两名俏使女等大家入了席,立即捧银壶,给各人斟满了酒,只有乐山大师是以茶代酒。主人戚承昌首先举杯,说道:“祝兄驾临寒庄,兄弟为武林请命,先敬祝兄一杯。”“为武林请命”这题目不小!凌君毅连说不敢,和主人对乾一杯。接着大家相互乾了几杯之后,话题渐渐进入正题。凌君毅道:“戚庄主方才曾说把兄弟邀约前来,是为了消弥一场武林毒劫,个中内情如何,可得闻乎?”戚承昌举杯一饮而尽,说道:“祝兄不问,兄弟也要奉告了。”微微一顿,接道:“事情先得从兄弟说起,咱们戚家和黄山万家,原是世谊,兄弟早年体弱多病,曾拜在石圃老人膝下,认作干亲”凌君毅曾听师父说过,黄山大侠万镇岳的父亲,号石圃,在七十年前,曾有“黄山一剑”之誉。这位绝尘山庄庄主,居然还是石圃老人的义子。戚承昌说到这里,目注凌君毅,道:“去岁暮春,我那义兄忽然传出死讯,祝兄大概也听到了。”凌君毅点点头“唔”了一声。
戚承昌面色一黯,徐徐说道:“他是被一种极厉害的掌功所伤,呕血而死的。”凌君毅故作惊容,口中又“哦”了一声。
戚承昌又道:“他致死之因,是发现了一件危害武林的极大阴谋”凌君毅神清一动,忍不住问道:“什么阴谋?”戚承昌道:“那是我义兄在一处隐僻的山中,发现了三个昔年凶名久着的魔头暗中聚会,自号三元会,正准备派人向江湖黑道秘密传递黑帖”凌君毅讶异地道:“黑帖?”戚承昌看了其他三人一眼,点点头道:“不错,他们在黑帖上涂了一种奇毒,接到黑帖的人,都会身中奇毒,只有在他们规定的限期之内,向三元会投诚,才可保住性命。”凌君毅动容道:“他们目的何在?”戚承昌道:“他们共有两个步骤。第一个步骤,是收罗江湖上所有黑道人物,统受三元会节制。第二个步骤,是计画在三年之内,毒毙各大门派和所有反对他们的白道人物”凌君毅听得将信将疑,忧然道:“会有边等事?”乐山大师双目微园,低喧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两名使女川流不息地上着热莱,当然,每一道莱,都出于名厨之手,色香无不极尽其妙!主人举起酒杯,嚷道:“来,来,大家请用菜。”凌君毅喝了口酒,忍不住问道:“后来如何?”戚承昌夹了一筷菜送人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他们练成了一种毒汁,奇毒无比,只要沾上一点,立可置人于死,无药可救。我义兄听到他们这一阴谋,心中大惊,当时乘他们不备,偷取了一管。可惜就在他们待离开之时,却被人发觉,我义兄为人机警,怎奈双拳难敌四手,终于中了对方一记无形拳,负伤逃出。”说到这里,面现凄容,续道:“他自知伤势不轻,但他偷出来的这管毒汁,关系整个武林安危,无暇顾及个人生死,当时就一脚赶到兄弟这里。当他说完经过,要我把这管毒汁,送到少林寺或武当派去时,就突然呕血不止。兄弟看他情形不对,连夜把他送回黄山,已经不能说话,终于不治而死。”他神情黯淡,过了半晌,才又说道:“兄弟从黄山回来之后,一直想不出妥善良策,第一是兄弟从末在江湖走动。纵然把这管毒汁,亲自送去少林或是武当,只怕各派掌门人未必见信。第二是这管毒汁,是我义兄用宝贵生命换来的。关系整个武林千百人性命,万一两派掌门人不加重视,予以搁置,我义兄的苦心岂不白费了?”凌君毅只是静静聆听,没有作声。
戚承昌又接道:“因此兄弟决心单独负起寻求毒汁解药的任务,当时兄弟第一个想到的是终南方稀翁古不稀,他精通药理,夙有药师之誉。但兄弟赶去终南,始终没有找到方稀翁,后来听一个樵夫说,方不稀早在三年前已经谢世了,兄弟终甫之行,就算是白跑了一趟。”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又道:“终南回来,兄弟就想到唐兄、温兄二位,一位是毒药暗器的大行家,一位是精专迷药的大行家,也许能解此毒汁之毒”唐天纵、温一峰同声道:“戚庄主好说,但老朽惭愧得很”戚承昌摇了摇手忙道:“二位老哥毋须太谦,同时兄弟也想到了少林寺的乐山大师,主持药王殿数十年”乐山大师合十道:“贫衲也深感惭愧。”戚承昌淡淡一笑,道:“兄弟久闻龙眠山庄祝老哥也是一位用毒的大行家”凌君毅曾听祝文华说过当年流寇侵犯龙眠山庄之事,当即拂须笑道:“戚庄主也许传闻失实,昔年先父在敝庄门前,救过一位伤重垂死的老人。那老人在敝庄养了三个月的伤,临行留下一张秘方,嘱先父照方配制,撒在庄外三里周围,终于阻遏了那批流寇的侵犯。但是那张秘方,先父逝世之后,遍觅不得”戚承昌没待他说下去,连连摇手,笑道:“祝兄不可误会,兄弟只是为了寻求毒汁解药,并无觊觎秘方之心。兄弟当时原想携带毒汁,分别向四位登门求救,但仔细想来,此事如一经泄漏,不仅兄弟立时成为三元会的祭品,而兄弟遇害事小,只怕连这管毒汁,也都难以保全。兄弟再三筹思,最后不得不稍用手段,把四位请来。若有开罪之处,还望视兄几位多多包涵。”说到这里,朝凌君毅连连拱手。
凌君毅心中不觉一动,一边拱手还礼,同时肃然起敬道:“戚庄主为了武林安危,煞费苦心,兄弟无任钦佩,兄弟略谙药性,能否替戚庄主分优,就不得而知了。”戚承昌眼看已把祝文华说服,目中异彩闪动,呵呵大笑道:“据说这种毒汁,集天下奇毒,练制而成,咱们能否寻求出一种专解这种毒汁的解药,是另一回事。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无法求得解药,咱们也总算尽了心力,承蒙祝兄俯允,兄弟万分感激。”凌君毅道:“戚庄主好说。”目光一闪,接着问道:“除了在座三位和兄弟之外,不知戚庄主是否还请了其他的人?”戚承昌毫不思索地答道:“没有,兄弟对此事特别谨慎,江湖上虽然不乏小有名气的用毒行家,但如是把那些人悉数请来,人数多了,难免泄漏风声,因此,除了四位,并末邀请其他的人。”凌君毅中暗道:“听他口气,说的不像假话,如此看来,母亲似乎不是这人掳来的了。”一面故意微微点头道:“戚庄主说的也是。”这一席酒,气氛相当融洽,误会解释清楚了,宾主之间自然尽欢而散。饭后,由主人戚承昌陪同,一行人出了“绝尘山庄”大厅。循回廊向东,步行约百余步,便是古色方香的“撷古斋”顾名思义,这“撷古斋”应是藏书万卷的书房,但如今却把它隔成了一客室和四个小房间。客室是在中间,布置得相当精雅,全堂红雕花椅几,配以绣墩,四壁挂着名人书画,真有室雅何须大之感。
戚承昌引着四位“贵宾”进入客室,一面回头向凌君毅含笑道:“这里就是四位治事之所,这一间客室,是专供四位日常坐息之用。”“治事之所?”凌君毅心中暗想:“治事之所,大概是研究那管毒汁解药的地方了。”心念转动之际,只见两名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端着茶盏,送上茶来。
戚承昌道:“吟风,弄月,你们快来见过祝庄主。”两名使女走到凌君毅面前,屈膝一福娇声道:“小婢叩见祝庄主。”戚承昌抬目道:“她们是派在这里,专为伺侯贵宾的,祝兄今后如果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她们就是了。”凌君毅道:“兄弟想请教戚庄主,不知这里治事的情形如何?”戚承昌大笑道:“兄弟也正要奉告,四位下榻之处,等于是四位临时的家,早出晚归。这里则是四位研究药物,寻求解药的地方。因为兄弟觉得这是件关系武林危机的大事,而这种毒汁,又是天下最毒之物,为了四位可以互相交换意见,有共同切磋之地,才特地拨出这间书房,供作四位治事之用。但也许四位在研究过程中不愿有人打扰,所以又替四位每人隔了一个小房间,既可以互相探讨,又可单独钻研,惮能早日有成,实乃武林之幸。”凌君毅点头道:“戚庄主设想非常周到。”戚承昌站起身道:“祝兄的房间,是在右首后面一间,兄弟带你去瞧瞧。”一面朝其他三人拱拱手道:“大师和唐兄、温兄,只管请便。”乐山大师台十一礼道:“如此贫僧失陪了。”唐天纵、温一峰也同时拱了拱手,各自朝自己小房间走去。
凌君毅略一注目,乐山大师的房间是左首前面一间,唐天纵的房间是左首后间,温一峰的房间是有首前面一间,自己房间,就在温一峰后面,和唐天纵隔着客室遥遥相对。戚承昌一抬手道:“这客室后面,是一间药室,另有一名叫杏花的丫头,负责管理,这里所准备的药物,都是兄弟派人专程从各省精选来的最上等药材”说完之时,已经跨进药室门去。
凌君毅跟着走入,果见这间二丈见方的房屋之中,三面都排列着药橱,一名青衣使女见到庄主引着凌君毅走入,立即上前行礼。戚承昌一摆手道:“这位是老夫新近聘请来的贵宾祝庄主。”那使女又向凌君毅福了福道:“小婶杏花叩见祝庄主。”戚承昌接着伸手朝药橱一指,说道:“这里每一个抽屉都注明了药名,祝兄需用何种药物,可出自取,也可以吩咐杏花代取。药物如须如何泡制,均可命杏花去做。当然,祝兄如另有家传秘制,不愿人知,也可以自己动手,这里有关炮制器具,一应俱全。”凌君毅颔首道:“兄弟记下了。”两人退出药室,回到客室,那名吟风的使女,已经打开了右首后间的房门。戚承昌抬手肃客道“这里就是祝兄治事的房间了。”两人相相入室,这间房也有二丈见方,东首和北首两处,都有四扇窗户,窗明几净,收拾得纤尘不染。靠东首窗下,放着一张红桧木书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宝,西首是一台叠橱,上面放着不少医经药典的书籍,下面两扇木门,上着一把铜锁。戚承昌从身边取出一个锁匙,开启铜锁,打开下面橱门,里面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刀圭,研钵,药瓶,磁碟等用具。他双手捧出一个青磁葫芦小瓶,面色庄重,说道:“祝兄,这里面贮存的就是义兄万镇岳从三元会取得的毒汁,兄弟把它分成四份,这里约有半葫芦,此物毒性极烈,只须沾上一点,就毒发无救,祝兄千万小心。现在兄弟把它交给祝兄,务请特别珍惜,因为咱们一共只有这么一点,武林千百人的性命,全系在这上面了。”那青磁葫芦,只有寸许来高,他用双手递来,乃是表示郑重之意。
凌君毅也伸出双手,从戚承昌手中接过葫芦,说道:“戚庄主放心,兄弟省得。”戚承昌目中闪过一丝喜色,双手抱拳,朝凌君毅一拱到地,说道:“兄弟预祝祝兄成功,为江湖消弥一场毒劫,兄弟为千百武林同道请命,祝兄请受兄弟一拜。”凌君毅心中暗暗警惕,付道:“此人如此作伪,当真是一个人物,自己今后可得小心应付。”一面慌忙放下葫芦,还了一礼笑道:“戚庄主莫要忘了兄弟也是武林中人。”戚承昌跟着大笑道:“有祝兄这句话,兄弟就放心了。”戚承昌走后,凌君毅把那青磁小葫芦,依然放人橱中,锁上铜锁,然后走到案后,在一张高背椅千上,坐了下来。这张高背连背上都垫着厚厚一层棉披,因此坐来十分舒服,心中想道:“绝尘山庄对自己等四个“请”来的“贵宾”设想得倒很周到,在工作疲倦了的时候,在这把高背椅上靠上-会,确能使人心旷神情,忘记了疲劳。”接着仰首向天,暗暗忖道:“戚承昌说的那番话,自然未必可信,但他劫持了四川唐家和岭南温家的老当家,既不是强迫他们交出祖传秘方,又不是胁迫大家替他炼制毒药,而他只要求自己等人,替他寻求毒汁的解药,看来他并无害人之心,那么究竟阴谋何在呢?没有害人之心,当然也不能称他有“阴谋”但师父在自己临行之前,明明说“珍珠令”后面,隐藏着一件极大的阴谋,要自己审慎侦查。师父说的话,自然不会有错,那么自己今后,该如何做呢?”这的确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潜龙祝文华处置了庄中八名叛徒,并指派老管家祝福,暂代总管职务,重新部署了庄中戒备。一面留了封简单的书信,只说自己有事外出,要祝福在天亮之后,送与夫人。等他诸事停当,方如苹也改扮好男装,匆勿赶到书房。
祝文华从书橱抽屉中取出一个亮银圆筒,和一个皮制的革囊。一起递到方如苹手上,说道:“如苹,这箭筒上有两根皮带,你把它缚在左腕之上。”方如苹接到手中,惊奇地问道:“舅舅,这是什么?”祝文华道:“这是舅舅精心设计的袖珍连弩,里面装有一百二十支淬毒小箭,用时只须一按机簧,即可射出一支小箭”方如苹道:“那是袖箭咯?”祝文华笑道:“如是普通袖箭,距离不过三尺,这可是可以射到一丈以内的所有敌人。”“啊。”方如苹睁大双目,惊喜地道:“舅舅,这袖珍连弩有这大威力?”祝文华微微一笑,说道:“你虽是从小跟随舅舅练武,但你们女孩子家天赋不足,练的武功,多半只能作为普通防身之用,若要追踪强敌,真和人家动起手来,那就不够了。”方如苹小嘴一撅,说道:“原来舅舅教我们的,都不是上乘武功。”祝文华道:“舅舅方才说过,你们女孩子限于天赋,无法深造但你佩上这筒袖珍连粤,就算遇上强敌,也不足惧了”他没待方如苹开口,接着又道:“但舅舅还要提醒你一句,这连弩十分霸道,而且在一盏热茶之内,就会毒发昏迷,半个时辰,没有解药,就会全身麻痹而死,不是十分危急,不可轻易发射。”方如苹问道:“舅舅,解药呢?”祝文华道:“解药就在革囊之中,起下毒箭,内服外敷,各用一粒。另外舅舅还替你准备了一百二十支后备小箭,也在革囊之中。”方如苹喜道:“舅舅,我乾娘送了我一套镖,再加上这袖珍弩,敌人再厉害,我也不怕了。”祝文华脸色微沉,说道:“你和雅琴,都犯同一个毛病,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武林中能人辈出,岂可凭仗区区暗器,就目空一切?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莫要锋芒太露,处处小心,才不至吃上大亏。”方如苹高兴地道:“舅舅,我们可以走啦。”祝文华道:“你且稍等,舅舅也要略事改扮。”说完,打开密室,走了进去。不多一会,祝文华从密室中走出,已经换了一身蓝布大褂,头戴阔边风帽,本来清懊白皙的脸貌,忽然变得像久经风霜似的,又黑又老,满腔都是皱纹,连一部黑须也染成了花白!方如苹看得不觉一呆,说道:“好啊,舅舅原来也会易容,你一直都没有教我们。”祝文华微笑道:“舅舅这是最起码的易容术,一般江湖上的人大概都会。就是涂上些药物,不易让人认出真面目来,这算不了么,比起凌老弟,那就差得太远了。”方如苹听舅舅提到凌大哥,心头登时急了起来,催道:“舅舅,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祝文华摆摆手道:“慢点,舅舅还有一件事先要和你说明,就是离开龙眠山庄之后,咱们不能走在一起,你得落后一些,远远跟在我后面,就算打尖、落店,也不用招呼,只作互不相识。”方如苹道:“那为什么?”祝文华道:“据我推想,这条路上,说不定有对方眼线,咱们自以小心为上。”说到这里,挥挥手道:“苹儿,时间不早,咱们现在可以走了,你随我出去,我要他们到马厩里去牵两匹马来。”方如苹道:“舅舅,不用了,我和凌大哥来的时候,有两匹马,留在山外树林子里。”祝文华点头道:“如此就好,走。”东方渐渐透出鱼白,祝文华纵马疾驰,赶到晓天镇。这时路上,已有不少赶集的人,三三两两,向镇上走去。祝文华并没进入镇甸,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只朝镇外路口一间茅屋的土墙脚下瞥了一眼就策马朝西继续驰去。
方如苹只落后半里来路,祝文华过去了没多久,她便也紧随着驰过了晓天镇,朝西奔行。这一带,是皖山山脉、北峡山脉和大别山脉的三角地带,远近崇山叠嶂,溪涧纵横,除了村落之间的小径,根本没有大路。祝文华早已派出两名得力庄丁,率领契犬,追踪凌君毅下来,一路都留下了记号,他按照记号由晓天镇,经磨子潭,中午时光赶抵大化坪。他为人精细,经过半天时间的跟踪,已给他发现了一件秘密:就是这一路上,他看到了路旁野草被车辆辗过的痕迹,而且这车轮痕迹一直和自己走的是同一条路。
这一带的山乡间,只有独轮车和骑驴、骑马的人,很少有赶马车的。他从沿路的马粪判断,这辆马车,还是由两匹马拉着宾士的。尤其在村落和村落之间,岔路极多,但这辆马车的痕迹,却始终在自己马前出现。因此他认为根本不用看路旁庄丁留朝记号,只要跟着车辆痕迹走,就没有错!当然,对方劫持自己(凌君毅)装在麻袋之中,为了掩人耳目,也只有用马车载运,最稳妥了。他头忍不住暗暗冷笑,当下就在镇口(大化坪)一家卖酒食的小店凉棚前面下马,走到一张方桌边坐了下来。
小店里只有一个老头招呼客人,这时倒了一盅茶送上来,含笑问道:“客人要些什么?”祝文华要了一斤黄酒,要他切一盘卤味,另外来一碗面。老头连声答应,堪堪退下,就听路上蹄声得得,一匹快马直向小店门口驰来。祝文华只当是方如苹,哪知目光一抬,却见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灰布对襟衣衫的跨刀汉子,一手圈着马鞭自在棚下靠路边一张桌子坐下,朝小店老头大声吆喝道:“喂,老儿,快给我马儿上料,吃饱了,还得赶路呢。”小店老头连声应“是”匆匆向棚外走去。
祝文华是何等人物,一眼就认出那灰衣汉子生成一副獐头鼠目,正是在磨子潭(地名)墙角边,鬼鬼祟祟偷觑自己的人,如今公然骑着马跟着自己下来,心中想着,不觉暗暗冷笑。这时方如苹策马赶到了,她装扮成一个俊俏书生,手持摺扇,一派读书相公模样,在棚前下马,缓步走入棚下,在一张方桌前面站定,问道:“店家,有什么吃的么?”小店老头连忙陪笑道:“相公请坐,小店只备莱,牛肉、牛肚、猪心、猪耳朵、猪肠、卤蛋,面是阳春面,酒有上好花雕、绿豆烧,相公要些什么?”方如苹道:“就给我来四两花雕,切一盘牛肉、猪肠和两个卤蛋,再下一碗面就好。”祝文华看得暗暗皱了下眉,心想:“女孩子家,喝什么酒?”小店老头陆续替三人切来卤味,送上酒壶,好先让他们慢谩吃喝。然后匆匆忙忙,回过身去,下了面条。灰衣汉子一面喝酒,但他眼角不时地瞄着祝文华。如果他就是贼党,也只是个小脚色,祝文华故作不知,神态悠然地据案独酌,过了一会,灰衣汉子喝完酒,把剩下的卤菜,往面上一倒,稀里呼鲁的几口,就把一碗面,连汤带水,一起喝了下去,抹抹嘴角,摸出些碎银子,往桌上一放,大声道:“老儿算帐。”小店老头连忙陪笑道:“一共三十文。”他数了几十个制钱,找给灰衣汉子。灰衣汉子把零钱揣入怀里,大步走出凉棚,解缰上马,纵骑而去。
祝文华看他走了,也立即会过店帐,翻身上马,跟了下去。他座下的这匹马,原是凌君毅骑来的是四川唐门百中挑一的良驹,健行如飞,一会工夫,便已追上那灰衣汉子。那灰衣汉子回头看到祝文华追了上来,立即催马朝前飞奔。祝文华冷冷一笑,蓦地一夹马腹,马匹展开四蹄,一下就从灰衣汉子的马匹边上擦过,越过了半个马头。祝文华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右臂舒展,一把抓住灰衣汉子后领,从马上提了过来。那汉子遇上祝文华这等高手,真是山羊遇上了老虎,除了手舞足蹈,口中杀猪般尖叫,哪里还有他挣扎的余地?祝文华左手轻轻一抖缓绳,马匹立时缓了下来,同时身子也早已离鞍飞起,落到地上。目光一扫,正好附近有一块大石,当下有手把握着的汉子,就手往地上一摔,自顾自在大石上坐了下来。这一下,摔得真还不轻,但听“砰”一声,灰衣汉子摔了个狗吃屎,半晌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