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二哥扭头去自己两岁的小闺女脸上捏一把,挽起衣袖,抓起六个铜钱,双掌合拢,晃动几下,往桌上一摆。
下注人的目光几乎将桌板烧穿——又是二哥赢了!
二哥将桌上的彩头扫到自己身前:「闺女还是强过猪小子,有的人连个闺女都没有,有什么意思。」
程廷坐在榻上,气
的倒仰,扭头看莫聆风:「你去,灭他威风!」
程夫人「咔咔」嗑瓜子:「聆风,去,博个浑纯。」
莫聆风吃完楂条,拍掉手上糖霜,起身走过去,许惠然起身让她坐,从奶嬷嬷手中抱过儿子,坐到程廷身边去。
程夫人指挥丫鬟换了茶盏,又把莫聆风爱吃的蜜饯捡了一个小碟子,让丫鬟端过去,忽然想起来一事,顺代道:「桂花酒给李一贴也送一坛去。」
下人应声而去,程廷就着许惠然的手看儿子,又看一眼往外掏银子的莫聆风,低声道:「阿娘,聆风瘦了好多。」
程夫人看莫聆风坐在那里,下巴尖利,腰细细一捻,确实瘦的厉害。
「在堡寨辛苦,」她叹息一声,「要拼要杀,累。」
她还有一些话,不能和愚蠢的爱子明言——莫聆风想要活命,想要守住莫千澜留下的家业,就不能停下来,如此殚精竭虑,岂有不瘦之理。
程廷却道:「我看还是因为姑父。」
程夫人伸手挠阿彘的下巴颏儿:「都这么久了……」
剩下的话被骤然而起的欢呼声淹没,莫聆风面带笑意,从二哥手中赢走了彩头。
程夫人在这一片笑闹声中,对程廷低声道:「他们兄妹,离了一个,剩下这个,就和孤雁一般,今天又是大年,你多留她一会儿。」
「我知道的。」程廷压低嗓门回了一句,又扯起嗓子喊道,「聆风,把惠然输的都赢回来!」
莫聆风在一片喜庆中沉默地看他一眼,片刻后才翘起嘴角笑了笑:「好。」
她在程家呆到快酉时才回家,殷南跟着她,带回去一车东西。
她将这些东西赏赐给姨娘,又和姨娘们随意吃了几口年夜饭,酉时过后,便回长岁居,坐在窗边吹埙。
她吹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调子,最后吹起莫千澜常唱的小曲,吹完放下埙,她心想:「哥哥,昨晚在横山外,有个金虏也会唱这个,我还以为是你,哪怕是你的鬼魂也好啊。」
结果不是。
她那时的失望、气恼,全都凝结在箭上。
她知道莫千澜不在人世,知道不能沉浸在悲痛中,但时常失控。
这像是一种病,却又无药可医。
身边的热茶凉下去,奶嬷嬷换上新茶,再度变凉,莫聆风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殷南走了过来:「邬瑾来了,在院外等。」
莫聆风伸手捂住脸,上下摩挲两下,擦过潮湿的眼睛,在漫天的爆竹声呼出一口颤抖的长气,起身道:「送两架烟花去花园,咱们也放。」
她系上披风,走向邬瑾。
邬瑾站在长岁居外老榆树下,身上烛光、树影纵横,天边亮起一朵大而明亮的烟花,照亮他柔和的面孔。
他眉目儒雅,目光明亮,看向莫聆风——他什么都明白,所以总是出现的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