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笑了:“你真猜中了,他有提到过一个……啧,叫什么‘蕊’的女子。”
“我知道。”我盯着小道士说道,“她是任蕊。”
“任……她是你娘?”
我长吁一声,点头承认。
又刮来一阵冷风,将我的长发吹得凌乱,我只好一边拨弄额前发丝,一边对小道士说道:“好冷,吴空,我们回去吧。”说完,我双手抱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小道士又瞧了一眼明月,问我:“所以你要回家吗?”
“我当然要回去弄清楚这一切。”我冷笑,“没想到桃花坞悲剧的源头不止在贾辛,也和我脱不了干系。”
“那,我陪你回一趟定州?”
我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可就在我转身准备走下石壁时,发现小道士仍旧一动未动。
他明显有些局促不安:“可是,我还有一些话,刚才没说完……”
“吴空,太冷了,我还是想先回去。”
小道士听完僵在原地足足有半刻钟,才继续开口问我:“你还要去开州吗?”
“去。”
“我可以送你的。”他低下头,“我送你到那儿就好。”
下山
残破不堪的剑穗被摆在供桌正中央,原本的白色完全看不出来,只剩下被烧出的焦黑和血浸的铁锈红遮盖。中间被一剑砍裂,几乎断成两半。
这就是贾辛之魂魄最后的栖息处。而他的肉身——断去一手一脚的可怜僵尸——在被吴道长抽取了体内最后一魄后,于大火中彻底成灰。
小道士以某种特定节奏,大力挥动手中的白色招魂幡。吴道长双手结印,沉声念咒,字字落地仿若钟声,声声迭起,回荡在只有我们三人的道观中。
“……苦苦苦、休休休。云黯黯,夜悠悠。风飒飒,雨潇潇。过了清明寒食节,又是黄花落叶秋。”
此时,招魂幡忽然飞快震动,发出“飒飒飒”的摩擦声。那枚剑穗紧随其后,也开始兀自震动,甚至离开供桌依托,上升至半空中。
“声声孤雁空中叫,点点疏萤窗外游。蛩声砧声共明月,山色水色何寂寥。古冢年深无祭祀,荒郊白骨没人收。不论工商并技艺,岂分卿相与王侯。英雄富贵都难免,智巧贤愚总是休。”
吴道长变换手势,猛地合掌:“消减从前烦恼障,即登道岸任遨游……”说完最后一句,剑穗立时落下。
在我看来,它似乎变成了一具新的尸体。
招魂幡从小道士手中飞出,一边旋转,一边飞至法坛中间。吴道长点起三支香,对着玄妙观道祖画像虔诚拜倒三次,然后将香插在糯米饭上,接着拿起桌上放好的黄箓表,借蜡烛火焰一点点烧着。上面布满密密麻麻小字,是小道士的笔迹。
小道士则念起我熟悉的招魂咒:“阴阳推运兮,劫数更迁;生死周流兮,孰愚孰贤……胎光爽灵幽精,三魂归空归真。天地真正气,再使汝成形。此是五行真造化,无藏无避无逃形。一呼速至现真形,赐汝灵书归上清。急急如太乙玄冥夫人律令摄。”
招魂幡下逐渐显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形,此人面容也慢慢地由模糊变清晰,最终我再次见到赵霄。
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住地磕头:“多谢大恩人,多谢各位大恩人为我沉冤昭雪,我等了十五年啊,终于等到重返人间,再世为人的一天……”
明明是同样的脸,同样的声音,可是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
等赵霄的真魂诉尽自己的委屈与可怜,已过去一个半时辰。在吴道长的淡淡劝慰之下,他终于依依不舍地踏上前往幽冥府的往生路。
超度科仪至此结束。
吴道长转身对我解释道:“有时候我们道士做超度最难的不是记咒法,也不是如何降伏制住孤魂怨鬼,而是耐心。你以为‘消减从前烦恼障’有什么法子吗?哪有啊。天师来了也是劝,脾气差一些的可能会威胁几句,但总归还是要他们自己心里放下。说白了,超度的一字真言就是‘等’。等他们想通时‘即登道岸任遨游’,自己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