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季明的两个儿子在短短两年间不但败光了自己分家所得,连自己姨娘的钱财与屋子也被偷盗骗取半点不存。江陵原本以为总能撑个四五年,却还是低估了他们,既然这样,林季明是不是还在大牢里就无关紧要了。她总是不能眼看着林季明有一丝丝好日子过。她的恨意不会因为时间而消退,若不是林季明,就算有许运豪设计,林家或会破产,但林展鹏决计不会惨死。所以,许运豪斩便斩了,林季明是不会让他死得痛快的。她问得直接,林华儿看着她,坦然答道:“我去过大牢里看他,问他阿娘是怎么死的。”江陵一怔,林华儿神情木然:“他起初说是歹人杀死的,我便把如娘说的话告诉了他,他……他仍然死活不认,说他不曾做过,说如娘心如蛇蝎,想独霸三房主妇的位置,不仅杀了珠娘杀了我娘还想嫁祸给他。我告诉他如娘和如娘的儿子在外花天酒地,资产已经所剩无几,他就算活着出去也怕是只能乞讨为生,如果他肯将实话告诉我,我会念在生育一场的恩情上,给他三餐饭饱。”林华儿凄然一笑:“他还是不肯承认,我转身要走,说我会离开衢州再不回来。他方才急了,不情不愿地说出了实情,并说他极之后悔,当时只是被如娘刺激了,全不记得为什么要这么做,哭着求我原谅他。”她长长地吸了口气:“我再没想到我竟有这样一个阿爹。后来我想了许久,”她抬起头看着江陵,“若是他被大赦,我当会为他赁个小间,每月给七十文,让他不至饿死便罢了。”大明此时,普通百姓一年但有一两半银子便可温饱度日,也即一千五百文。每月七十文仅仅够他吃饱。江陵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林华儿被她看得微微低了头,江陵并不失望,身为女儿就算父亲再罪该万死、心中再恨,若是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饿死而不顾,心肠也未免太狠。她温声道:“你……”林华儿摇摇头,打断她:“我知道他罪该万死,是我杀母仇人,他谋害父兄妻子,罪无可赦,可是……”她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充满了矛盾和挣扎,“我不会理会如娘和她的儿子,就算他们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管他们,可是……”江陵点点头:“我知道。那便不让官府赦了他便是了。”那便让他在大牢里不饥不饱、衣衫褴褛、孤独地、慢慢地恶臭烂死吧。反正以他所犯之罪,本就是不该被赦的。江陵心想,林华儿是个好姑娘,还是不要让她为难了,所以让林季明不要出来算了。严达江陵抬头望着这扇人人望而生畏的大门,诏狱。没想到她还会再回来。虽然她在诏狱的时光并不难过,可是任谁也不会愿意再看到这个地方。夏言真陪她到了这里,便止步不前:“非是夏叔叔不陪你进去,而是严达被秘密关押,朱大人嘱我不要在明面上牵涉进去比较好。”江陵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她点点头:“朱大人说得对,夏叔叔你先回去吧,我探完监之后便会立即回家。”傅笙朝夏言真笑笑,携了江陵的手踏进诏狱大门。诏狱的狱卒早已经被叮嘱过,另有位阶不低的锦衣卫千户在门口等着,江陵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其实也与这些狱卒有些相熟,傅笙与王海生送来的吃食大部分都是进了他们的肚子,此际既有上头叮嘱,又见老熟人,虽然不至于热情相迎,却也微微带着和气,再不会凶神恶煞般。两人对着他们微笑点头,那位锦衣卫千户自然更知道他们来头,自是和气地领着他们往里面走。诏狱的里头和地下,都是极可怕的所在,走到深处便能听到刑房里有惨烈非人的嚎叫声隐隐传来,锦衣卫千户不动声色,江陵与傅笙绷紧了脸皮,也不露异色。就算他们经历过惨烈的战场,但这是不一样的。严达,夏言真在接到他们的路上便与他们说,那便是把德安府的秘密告诉嘉靖帝的人,嘉靖帝因而大怒,方才发下密旨处死傅笙、押江陵进京。夏言真说道:“尚妃传出来的消息说本来先帝最初大怒,想把你也一起杀了,但是想到你的身世和……船队,他想要这些,因此改了主意押你进京。”尚美人已在去年八月封为寿妃,其时江陵尚在诏狱。当然就算她不在诏狱也不能做些什么,庆贺更是无从谈起。严达是景王的护卫,他对嘉靖帝说他当初流落江湖甚为窘迫,是景王收留了他,景王一直对他不薄,他不想看到景王不明不白地死掉,方把他知道的内情通过卢家、再经卢妃,上告到皇帝那里。